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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向雅芳的语气笃定,并不是在询问。

    季然闻言,愣在原地。

    她脑中思绪万千,其中最为突出的,是近日自己的刻意掩饰。她已经尽量装得“正常”了,可这好像又是一个笑话。

    没听见她的回答,向雅芳转过身来,看见季然此刻僵硬的模样。

    她瞬间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唐突,便又开口,

    “抱歉,我是不是不该问?”

    季然深呼吸,尝试让自己保持平静。她问向雅芳:“怎么发现的?”

    向雅芳顿了顿,道:“因为我是过来人。”

    季然一怔。

    “从你来面试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你当时的状态,和我姐姐很像。”向雅芳笑起来,神色温柔,眼中却是浓浓的悲伤,

    “我的姐姐,是死于自杀的。”

    向雅芳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一开始她不叫向雅芳,叫向希弟。

    她出生在一个典型的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女孩被放养,自生自灭,父母辈只想要儿子。

    然而他们未能如愿,生下向雅芳后,多年未孕。只好从人贩子手里抱养了一个,这一来二去,便与人贩子有了往来。

    后来收成不好,家徒四壁,两人一合计,起了卖女儿的心思。刚巧人贩子想娶妻,父母便与他商议,给八万彩礼,就嫁一个女儿过去。

    人贩子同意了。

    那年她才初三,姐姐高二。

    向雅芳的姐姐被迫辍学。

    她们那地方又偏又远,女孩儿多数都是读到高中就出去打工,学校对这种退学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

    姐姐反抗无效,只好嫁了。

    那时她没到能够登记的年纪,两人只过了礼,办简单仪式,再一起回男方的家。

    向雅芳当时在准备中考,回家得知这个消息,难以接受。她跑回两人的房间,看见姐姐在看着喜服发呆,说是喜服,不过是一条裙子上缝了两块红布。

    原本堆满了课本的桌子上面空无一物,她听见向雅芳进来的声音,早已空洞的目光有了活力。

    她指了指特意上锁的衣柜,对向雅芳悄声道:

    “我的书和笔记都锁在里面了,在衣服下面。我怕妈拿去卖掉,所以上了锁。”

    向雅芳眼睛红了,她拿出自己偷偷藏的所有钱,问姐姐,要不要跑,今晚就跑,跑的越远越好。

    姐姐只是摸着她的头,笑道,“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向雅芳怔住,垂眸不言。

    姐姐看着她的模样,眼神变得温柔,“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出去。别担心我,过日子而已,总有法子。况且我还念过书呢,我能行的。”

    向雅芳泪流满面。

    第二日,姐姐出嫁。

    向雅芳是娘家妹妹,便一直在闺房陪着她。

    她记得,姐姐在被那个油腻又猥琐的男人从房间里背出去时,回了头。

    向雅芳永远忘不了她的神情,如此悲伤,如此无可奈何。

    那天的姐姐,穿着新娘的衣服,清秀的眉眼却无法融入厚重的妆容。

    氛围喜庆,旁人一直都在欢呼起哄。

    可姐姐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姐姐看了房间一圈,最后的最后,她看向了那个上锁的衣柜。

    老旧的柜体,已经生锈的长锁。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又将里面的东西和外界牢牢分开。

    那柜中装着她的课本,和她再无法触及的未来。

    停顿两秒,姐姐伸手理了理滑落的盖头,任人将她背向拥挤热闹的门口。

    姐姐走了。

    “后来我跟姐姐的接触变得很少,只记得她变得越来越不爱笑。”向雅芳垂头,缓缓说道,

    “有一年春节,吃着饭,她忽然浑身僵硬,一动也不动,谁都不理。”

    “当时我爸妈吓坏了,我打了120,拉去医院,医生说是‘抑郁症’的‘木僵状态’。”

    “这时候我才知道姐姐得了抑郁症。”

    “但是别人不管这些,他们说她是‘中邪’,说她当时被鬼上了身。大家开始找各种玄乎其玄的方法,试图将她的‘魂’召回来。”

    “姐姐没有权利说不,只能照做。”

    “而自从她确诊以来,大家诋毁她,辱骂她。好像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印上‘精神病‘的标签。

    好事意味着她病好了,坏事意味着她病发了。

    反正只要是她,就是有病,就是鬼上身,就是有罪要赎。”

    “最后,那群畜生竟然连她治病的权利都被剥夺掉。

    真的迷信到可怕,他们让她喝各种来历不明的汤药,去坟地里磕头,说祖宗在上,自己错了。”

    “姐姐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只有跟我见面时,才会有笑脸。

    但我当时高二,住宿制,很少回家。”

    说到这里,向雅芳哽咽得有些说不下去,“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的眼神跟那时的她很像。都是低能量的人,硬打起精神,来顺应世界的模样。

    所以我想要留住你。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抑郁症而离职,毕竟你这么优秀的履历,怎么会跑来书店就职。

    但我还是希望,我能力所能及地,留住你这么一会儿。

    至少我在这里,还可以给你一个小小的,乌托邦。”

    以往的种种浮上脑海,季然想起认识以来,向雅芳无时无刻的温暖。

    原来她是早就发现了。

    向雅芳走到沙发旁,扯了两张餐巾纸,擦掉脸上的泪,继续对季然说:

    “我最后一次见我姐那天,她破天荒地积极了许多。

    她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澡,给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她跟我说了很多话,除了要我好好学习之外,还跟我讨论起生活。

    她说如果有一天可以离开,那就不要再回去。如果她将来会有个孩子,女孩要叫雅芳,男孩要叫松柏,要给他们最好的爱,和光明的未来。”

    “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一天,姐姐是不想再活了。”

    向雅芳浑身颤抖,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季然上前两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向雅芳苦涩地抬起头,继续道,“姐姐死后,还没过头七,那个人渣居然跑来家里闹。说姐姐有精神病,他的买卖亏了,让我去抵。不然就要把我弟弟送回他真正的家。

    我的父母也很歹毒,他们又收了他五万块,居然应了。”

    她的声音陡然尖利,“我真的好恨他们,恨他们的无能,恨他们的贪心,恨他们怎么这么坏。”

    “我偶然得知这件事,才没管那么多,直接跑了。我庆幸高二时领助学金要办银行卡,当时老师带我们去办了身份证。”

    “我再也没有回过家,也给自己改了名。

    是直到去年,落户需要用户口本首页,我才让我的朋友陪我一起,回去了一趟。

    谁知道我前脚刚去,后脚行踪便被卖了。”

    向雅芳看着季然,抹去脸上的泪,“真的很谢谢,那天你救了我。”

    “那两个人贩子,本就是冲着我来的。还好有你。”

    她伸出手,同样拍了拍季然的肩。又缓了一会儿,整理好自己的状态,才对她轻声道:

    “我这次问,其实没有恶意。就是刚才看见今晚的月亮,想起我的姐姐。

    我就在想啊,你们都是这么好的姑娘,明明都这么难了,老天怎么忍心,还让你们被生病折磨。”

    “凭什么呢?”

    ***

    夜色沉沉,四周昏暗。

    季然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了单元门。

    向雅芳已经睡了,她今晚喝得太多,也哭得太狠,在季然离去前,直接倒在了沙发上,昏睡过去。

    季然望着漆黑的天空,心中难受至极。自生病以来,她的情绪其实一直很难控制,这会儿悲伤被调动,又将她罩了起来。

    眼泪不受控地落下,世界又是密不透风的黑暗,路灯的光不再发散,变成其中的小点。

    脑中循环着向雅芳姐姐的故事,还有自己跟冯景璇。

    季然四处张望,悲伤早已将她的视线隔绝,她看不见前路和明天。

    可就在这时,漆黑的画面里忽然闯进来一个人。他的神色慌张,速度极快。上身的衬衣洁白似雪,硬生生将黑夜撕出一道光亮。

    是陈煜舟。

    他跑到季然的面前,关心又急切地喊她:“然然?”

    季然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她哽咽着开口,话中尽是无助和茫然,“陈煜舟,我不开心了。”

    陈煜舟闻言,心中一痛,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许久许久。

    “那我把开心给你带回来,好不好?”

    可当眼泪停下时,季然依旧没有恢复活力。她的行动变得迟缓,理解的速度也降了许多。

    陈煜舟一直在跟她说话,季然有时候需要听两遍,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陈煜舟却始终拉着她的手,无数次地重复着,哪怕她的回应很少,注意力也很断断续续。

    他们打车来到了江边,那里有季然以前最喜欢去的广场。

    这个广场晚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有年轻人在那里聚会,有流浪歌手自发的唱歌。最主要的,是只要稍稍抬起头,就能看见江边铁塔的全貌。

    看着这样的世界,季然没什么感觉。她沉默地坐在草坪上,任由陈煜舟给她带上发光的发箍。

    陈煜舟笑得温暖,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给她讲曾经听过的冷笑话。

    “你知道大象最后怎么死的吗?”

    “被气象局气死的。”

    “食人族抓了一个打工人,又给放了,你猜为什么?”

    “因为打工人太苦了。”

    季然费劲地理解到位,牵强地勾了勾唇角。她抬着头,空洞地望着正在闪着字的塔顶。

    今天不知道是谁的生日,上面循环播放着生日快乐。

    而陈煜舟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知道吸血鬼在吸血时为什么满嘴泡吗?”

    “因为他吸的是热血青年。”

    季然的回应始终很少。

    又过了一会儿,时间到了十一点。

    塔顶显示屏变了,变成了晚安。三十秒后,塔身的光亮熄灭。

    季然看见黑暗,浑身一颤。

    陈煜舟忙住了嘴,倾身过来,凑至她眼前,关心地问,“怎么了?”

    季然看着他,鼻头一酸,再次落下泪来。

    这次不再是麻木,而是悲伤。

    她看着陈煜舟已经干裂的嘴唇,意识回笼,想起刚才过去的一个多小时,这人就不停地在身边说话,哪怕自己都没怎么回应他。

    她看见他眼中的无措和惊慌,却不知那下面是否有难言的疲惫和厌倦。

    季然长睫轻颤,闭上了眼睛。

    她小声开口,道:“陈煜舟,我好累了。”

    陈煜舟一怔,想说什么,却听季然又再说,“你那天说你做不到终止我们的关系。

    可是你看看今晚的我,或许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次,我都会像今晚这样,无论你怎么做,都没有任何回应。

    我可能再也好不了了。”

    她睁开眼,眸底荒芜一片。

    季然苦笑着,哽咽着问他:“你看这样的我,还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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