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章·梦至十年

    她是被手机通知的铃声吵醒的。

    醒来时身上出了薄汗,梦魇之后的呼吸也稍稍急促。整个人几乎是宕机了好几秒,才渐渐从迷蒙中回到现实。

    睡下之前天边微醺的颜色还残留在脑海里,可现下已经彻底入了夜。意大利深冬的夜里寒气逼人,有风从没有关实的窗户间钻进来,带来丝丝凉意。

    但她也没想着去关,只慵懒地蜷缩在被窝里,伸手探了探额头。

    好像不烧了。

    荷莱锁离了身,她虽然已经不似从前那般病重到仿若下一秒就要归西,但还是难逃低烧的命运。

    头顶只一盏欧式的水晶灯堪堪抵抗着从窗外蔓延而来的夜色,她却觉得这样的颜色比任何明亮的色彩都要令她舒适。

    因为是他的颜色。

    想起他来,刚醒来尚沉寂宁静的心房顿时像被人在里头俏皮般敲了敲一般,有些欢喜。

    ……又有些复杂。

    按道理来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彼时,床头柜面上的手机又响了响。

    她终于伸手,被点亮的手机里一张非典型意义上的双人合照最先闯入眼帘。

    是她偷拍的。

    纯属是某一天她溜进首领办公室的时候,正在处理公务的他浑然不觉,似乎正好遇到了令人苦恼的难题,她看见他皱着眉挠了下额角,下意识把笔头带到嘴边,顿了顿,又克制着放下。

    这些年他在努力改变着一些年少时的习惯,整个人也从冒冒失失的小废柴一点点蜕变成为了沉着稳重的家族首领。

    可正因如此,一些还带着十年前那个少年影子的举动,反而更加地令她怀念和珍惜。

    于是灵光一动之下,她便偷偷地掏出手机打开自拍,伸手隔空拍在画面中垂首凝思之人的头顶上,然后快门按下,画面定格。

    她姨母笑着盯着手机里的屏保,每次都忍不住细细端详一番再解锁。

    甫一解锁,又是两条群聊信息跳出来。

    ——来自于名为“Boss行踪狗仔队(4)”的群聊。

    我磕的CP究竟何时结婚:[图片]

    我磕的CP究竟何时结婚:报告老大,截止至意大利时间22点59分,正门未见首领踪影,over!

    今天彭格列给我加薪了吗:[图片]

    今天彭格列给我加薪了吗:报告老大,截止至意大利时间23点00分,南门未见首领踪影,over!

    每天都在恨嫁的鲔鱼控:收到,再探再报,over!

    想做浮萍拐的拐下亡魂:[图片]

    想做浮萍拐的拐下亡魂:家人们,谁懂啊,刚才云守在门口跟我说话了,他跟我说话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磕的CP究竟何时结婚:?尊嘟假嘟?

    今天彭格列给我加薪了吗:?尊嘟假嘟?

    每天都在恨嫁的鲔鱼控:或许,我能问下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想做浮萍拐的拐下亡魂:他超级体贴的啊啊啊,他跟我说,门禁时间过了,再不回寝咬杀。

    我磕的CP究竟何时结婚:……这波ID和内容配合得很好。

    今天彭格列给我加薪了吗:冒昧地问一下,到底是哪里让你觉得体贴?

    想做浮萍拐的拐下亡魂:他看我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还蹲守在北门,怕我被坏人拐跑,于是特地提醒我让我回寝,这还不够体贴ma?

    每天都在恨嫁的鲔鱼控:……可以的,云守体贴起来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

    我磕的CP究竟何时结婚:真搞不懂你,天天拿着根拐子逮着员工咬杀的无情领导有什么好馋的,像十代目那种才是人间理想好不好?

    想做浮萍拐的拐下亡魂:请你谨慎发言,班长拿你当姐妹,你居然在馋十代目?

    我磕的CP究竟何时结婚:不,我只是在馋我的CP。别搁这挑拨离间,你的狗仔战报呢?见色忘义玩忽职守?

    想做浮萍拐的拐下亡魂:嗷,我可没有!报告班长,截止至意大利时间23点13分,北门未见首领踪影,over!

    她忍俊不禁地看着群聊里几位活宝的信息,白皙的指结在手机屏幕上飞速舞起,一串「再探再报,明天加餐!」还没来得及发送出去,她就听见窗边传来了异响。

    一只黑白色的手套攀上窗沿,不紧不慢地将那扇并没有关紧的窗一点点拉开。寒风一拥而入,落了地的那人黑色的披风迎风扬起,簌簌作响。

    于是手机里原先的那窜信息迅速被删掉,重新编辑发出。

    每天都在恨嫁的鲔鱼控:姐妹们,散了吧……

    我磕的CP究竟何时结婚:什么情况?Boss他不回来了吗?

    今天彭格列给我加薪了吗:我靠,居然丢下美貌动人的女朋友夜不归宿??

    想做浮萍拐的拐下亡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岚守和雨守也还没回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班长,你要想开点。

    每天都在恨嫁的鲔鱼控:……不是。

    每天都在恨嫁的鲔鱼控:是你们老板他今天不走门。

    ……

    光速将手机息屏丢到一边,她拢了拢滑落的被子,乖巧无害地靠在床背上,看着风尘仆仆从窗外回来的人,干笑了几声。

    “十代目好兴致啊,这大半夜的自窗边而来,是要同我幽会一番吗?”

    他没有应答,只凉凉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明明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一眼,她却觉得浑身的毛发都竖立了一下,不妙两个字已经在心里叫烂了。

    他沉默地将窗户关上,这次是一点缝都没有留。将披风从肩上取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黑色的皮鞋落了几缕寒霜,他抬腿意欲上前,却又顿了顿,垂首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

    深夜的寒露还攀附在黑色的西装上,被头顶的灯照出一层亮面的光。

    他思索了一瞬,旋即燃起双拳,循着身体的线条将自己从上到下烘了一遍。

    她瞠目结舌着,看了直呼内行。

    “X手套居然被你拿来当烘干机用……你是真不怕初代从戒指里跑出来骂你一顿啊。”

    他依旧没有说话。

    往常这个时候,被她逗弄,他多少都会替自己辩解几句。

    看着倒映在地板上那道渐渐逼近的暗影,她已经在脑子里思索起了一万种能够哄好男友的方法。

    床沿陷下,他轻轻坐到她身侧。

    通红的指结覆上她身前的被子,替她又往上拉了拉。

    “冷不冷?有哪里难受么?”

    他终于开口,低沉沙哑的声线之下,第一句话也是在关心她。

    可她盯着那人手背上纵横交错着的被冻成了紫色的血管,心下狠狠地一阵心疼。

    便错愕又带几分责备地抬头询问。

    “你是从米尔菲欧雷基地直接飞回来的?在这零下的意大利冬天里?”

    她心下直叹一句这可真是沢田纲吉做得出来的事情,不管不顾地将双手从被窝里掏出来裹到他的手背上。然后从手心一瞬传来的寒意令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

    他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下意识想要将手抽回,却又被她强硬地止住。

    有熟悉的倔强横亘她在与他交错的目光里,对峙了一会,终是他败下阵来。

    在回程的一路上不断在心底里滋生的、但一直被他克制着不愿表现出来的那些焦急与愠怒,几乎是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明明他告诉自己,这次一定不要心软的。

    “我不冷的。”眸中的霜雪开始一点点消融,他任由她举着他的双手往口中哈气,“真的。”

    男人十年如一日乖巧的模样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心间的那一点点责备扇去,她不甘心地撇了撇嘴角,嘟哝道:“傻不傻?”

    “这才是我想问的。”

    像顶嘴一样,他反驳她,语气温柔却无奈。

    他轻轻抽出一只被她裹住的手,从西装的口袋里将银色的锁掏出。像举着罪证一般,往她眼前刻意递了递,“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如同犯了错被当场揪起的孩童,她终于知道认怂,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但毕竟本来也没想着能瞒他多久,她便老实应答。

    “今天早上帮你理领带的时候……偷、咳,顺手放进去的。”

    “顺手?”

    有多顺手才会从自己的脖子顺到他的口袋里?

    他默默腹诽,只能迎着她仓鼠一般左闪右躲的神色微微叹了一口气,“下次别这样了,还是说你想像十年前那样再吓我一次?”

    “现在已经不会那么严重了啦。”她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一本正经地同他理论,“毕竟是你第一次亲自前往米尔菲欧雷的基地,白兰那人诡计多端,我不放心。”

    暖黄的光晕下,她煞有介事又手脚并用地和他说着白兰这个人有多阴险,轻轻蹙眉的神情之下尽是掩不去的担忧。

    虽然他想说此行还有狱寺山本陪同,白兰怕是没法轻易伤害到他。但她当下的神色实在太可爱生动,让他整个人不自觉就陷进了她嘴角那圈浅浅的梨涡里。

    于是有再多的话也懒得说了。

    反正是在担心他,他很乐意听。

    “所以我才想着把荷莱锁放到你身边以防万一,说不定特殊情况下能保护到你呢?”她还滔滔不绝着,越说越觉得自己被他认为是胡闹的举动是合理的,抬头殷切地看去,想取得他的肯定。

    却只见他浅浅勾着唇角,一副入了神的样子。

    “……纲君,你在笑什么?”

    他到底有没有听她说话!

    他终于回过神,目光渐渐聚焦,不动声色地收了收嘴角,“没什么。”

    顿了顿,抬眸见她渐渐鼓起腮帮,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了句。

    “我只是在想……你说得对。”

    以为自己的据理力争终于得到了肯首,她的眉间登时带上几分欢悦,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他突然倾身而来的气息捣得心神一乱。

    他将手中的平安锁环回她的颈间,在错身离开之际,又刻意顿住。

    眼下是她扑闪的睫毛和双颊几抹红晕,他的神色登时柔软了许多。

    然后轻声开口。

    “但还是不能有下次。”

    “……”

    然后她怨气满满地看他气定神闲地坐回原位,眸里止不住地控诉着这个男人的油盐不进。却也只能无声地扑腾几下裸露在外的双臂,以示不悦。

    可正巧他眼尖地捕捉到了什么,刚愉悦开来的神色狠狠一顿,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抓住了她的腕结。

    没有很用力,但抓得很牢,放在眼下深深地注视着。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她一惊,便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手背上一道细长的刮痕,已经结了痂。此时被他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激起一阵细细麻麻又难耐的痒意。

    她迅速将手抽离,状若无事地藏进被窝里,表面不动声色地哂笑着解释起来。

    “前几天出任务的时候不小心被匕首刮到的,伤口不深,已经结痂了,不用担心。”

    他了然地点点头,顺着她的意,没有表露出会令她不安的情绪。

    只是掩在刘海之下的眸色,悄悄地变得浓稠了几分。

    她有着异于常人的自愈能力,他从很早就发现了。

    甚至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只有她傻傻地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

    可近几年她的这个能力肉眼可见地开始衰减。

    从前像刮伤这种小伤口,几乎是转瞬就自愈完毕,如今却要经历慢慢地凝血、结痂,甚至是前几日造成的伤口,到现在都还能够被他看见。

    虽然这或许意味着她的体质在渐渐趋于常人,但经年不变的属性开始在她身上发生改变,还是令他变得极其不安。

    大抵一切都与她身上的平安锁有关,可偏偏现下他根本无暇抽身去探究她谜一样的身世。

    因为光是应对一个白兰就足够耗费他所有的心神。

    而且……

    他眸光黯了黯,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不悦的回忆。

    然后抬首直视起她,极其认真地开口。

    “花火,你这段时间先不出任务了吧。”

    “额?”她愣了下,“为什么?”

    因为白兰在找你。

    他差点脱口而出。

    去这一趟米尔菲欧雷,和白兰的初步交涉未果是他意料之中。

    但那个男人却公然谈及他的女朋友,嚼着棉花糖含糊不清的唇齿间,那人玩昧十足的神色令他产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从前哪怕是比年少的自己优秀百倍的斋藤,或是她其他的爱慕者甲乙丙丁,都未曾被他认为是威胁。

    最初在知晓她的心意之前,不论她与谁交好,只要她平安快乐,哪怕是不在他身边,他也能接受。

    再后来……

    被她倔强地说着不许单飞之后,他也开始变得贪心,期间虽曾敏感自卑,但最终都因为她眼里满满当当的、恨不得要将全世界最美好的事物都赠予他的爱意,而越来越心定。

    只要她还喜欢他,那她就一定不会舍得离开他。

    他渐渐变得如此般笃定。

    这种盲目的自信持续了数年,直到见到白兰的第一眼,听到那个男人口中暧昧不明的一句“花火酱”之后,终于开始分崩离析。

    白兰分明不曾见过她,却表现得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提到她的时候,那双笑意满满的眼眸里,蛰藏着不含情意却疯狂十足的占有欲。

    就好像锁定了找了许久的猎物一般,带着企图不择手段据为己有的偏执和胸有成竹。

    于是几乎是毫无理由地,他登时变得方寸大乱,加之他又恰巧发现了被偷偷藏在了口袋里的平安锁,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迫切地想要回去。

    他突然很怕来不及。

    以至于连狱寺为他安排回程的专机都被他拒绝。

    一路火急火燎全力加速,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像刀刮一样生疼,却无法让他他冷静半分。

    内心叫嚣着快点再快点,他心乱如麻,甚至在某一瞬间萌生了以后一定要将她一直锁在身边的疯狂想法。

    回忆骤然一收。

    他整个人却像是难以抽身一样一言不发。

    而她看着眼前人逐渐幽深的神色,也开始变得不安。

    以为他在担心她受伤,她便忙不迭解释着:“我出任务的时候其实很少受伤的,你刚才看到的那道伤口,纯属是意外。”

    他还是不说话。

    知道他油盐不进,她只能欲哭无泪:“你不让我出任务,我会无聊死的!”

    此时,他垂下的脑袋终于动了动,失神地看着她脸上精彩的表情,突然有一瞬变得忍俊不禁。

    接着将她裸露在外的另一只手放进手心,他往前挪了挪,带着十足的哄骗味道,低声道:“那,我给你派别的任务?”

    她眼神亮了亮:“什么任务?”

    他朝她眨了眨眼,眼底漾着动人心弦的光。

    “陪陪我。”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那人温柔中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语气落入耳中,顿时犹如一颗闷雷,轰的一声炸在她的脑子里。

    太犯规了。

    她当下只有这一个想法。

    明明是理应是上位者给她派使的任务,他却公事私办,简短的三个字被他清越低沉的声色吐出来,变成了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撒娇。

    她几乎是一瞬间气血攻心,慌乱如麻:“陪、陪…陪陪陪你!?怎么陪?白天陪还是晚、晚上陪……?”

    数年的相处里他已经很懂得该如何拿捏她,知道要怎么说才不会被她拒绝。

    但她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还是让他愣了一下。

    于是在她几乎要滴出血的脸色里,他很快捕捉到了重点。

    “嗯……晚、上、陪?”

    好似在细细咀嚼一般,他歪了歪头,眸含懵懂地看着她,一字一顿。

    这刻意被拖长的语气搭配上仿佛被机器仔细研磨过一样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线,激得她几欲缴械投降。

    无奈之下,她只好拿手捂着脸,只留一双骨碌碌的祖母绿色大眼睛,羞赧中又带着几分嗔怪地看向他。

    “你正常一点,不要这么说话,不然我怕我忍不住把你……”

    他嘴角微掀,偏偏不如她意,眨了眨眼后甚至将身子又凑近了些,“把我怎么样?”

    …焯,这个要命的男人!

    她逼着自己狠狠将当下不合时宜闯入脑子里的一些黄色废料和给命文学甩出去,然后破罐子破摔般将被子往头顶牢牢一盖。

    眼不见为净。

    “我说错了,你直接闭嘴吧,别说话了。”

    “……”

    紧接着一声低低的轻笑隔着被子传来。

    他终于停止了口头上无休止的逗弄,大概怕她被憋死,又体贴地替她掀开了被子,拉到她脖子以下的位置。

    “就只是陪在我身边就行,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

    他柔柔说着,好像有些委屈似的,“你已经好久没在我面前完完整整地待过十分钟了,好像比我这个当首领的都要忙。”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近几个月以来,确实一直被里包恩不停地指派着任务,以至于回到总部,也只是匆匆地看一眼她那可可怜怜被公务压得直不起腰的男朋友,接着又执行下一个任务。

    确实是没怎么陪过他来着。

    于是一瞬内疚得一塌糊涂。

    “知道了。”她点点头,“从明天开始。”

    “嗯。”他满意地舒了舒眉,替她理了理被被子糊了一脸的乱发。

    “话说回来,今天和白兰谈判得怎么样了?”

    捻在她发尖上的手轻轻一顿。

    好似有百转的思绪在他蜜色的眸中不断地凝聚纠缠,他低头思索了半晌,最终沉吟着,坚定又认真道。

    “花火,我想……毁掉彭格列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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