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

    明堂幽暗,落雪如飞花。

    三更鼓已过,慕容景又吹灭了两盏灯烛,偌大的空堂顿时变得更加暗淡。

    他半躺在榻上,手握江容晚的玉簪,漫不经心的赏玩。

    今夜他在等探子的消息,无心安寝。

    自父皇驾崩以来,朝局表面上是平静无波,他仍然是尊贵的裕王殿下,可实则一场波涛也许已经在暗中酝酿,他的处境也愈发凶险。

    他不能不做打算。

    少顷,门叩了三声。

    探子跪在地上:“拜见殿下。”

    “打听到了吗?”

    探子道:“回殿下,臣这些日子动用了所有关系,打听到当日贵妃娘娘侍疾前,只有皇后娘娘去过建章宫,看了眼汤药便走了。不久后陛下驾崩,皇后娘娘就派侍卫包围了建章宫,擒拿贵妃娘娘,赐了鸩酒,应该是早有准备。”

    慕容景本是懒懒低垂的凤眼骤然抬了起来,拳头握紧,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果然是她。

    “陛下驾崩前可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前夜召见了华阳长公主,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可第二日陛下驾崩,奴才们在枕下发现了那道诏书,便是关于废立储君,改立殿下为太子。”

    “那道诏书如今可在?”

    “已经被皇后娘娘烧了。”

    “呵,烧了,旁人自然也就辨不出真假。”慕容景不禁嗤笑。

    他一早便怀疑,此事是皇后的手笔。可陆琐颜向来心机深沉,不像是轻率妄动的人,此举虽然看似胜算大,但也是一步险棋,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即便成功,亦能留下许多蛛丝马迹,难保后人不发觉。那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定然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比如,父皇打算更换储君。

    陆琐颜最是放不下权势,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不过还有一事他想再确认一下。

    “此事太子可有参与?”

    “并没有证据表明太子殿下是否参与。”

    “知道了。”他挥了挥手示意探子退下。

    慕容景捏着拇指上的扳指,转来转去,心情有些复杂。

    大哥素日待他还算好,可出了这许多事,他兄弟二人之间的隔阂也深了起来。此事大哥或许参与了,或许没有,最好的一种情况是此事全是陆琐颜的谋划,他甚至并不知情。可不论哪种情况,都改变不了什么,就算大哥真的毫不知情,日后也迟早会知道,到时候真的知道了,他又能如何?会把刀伸向他的母后吗?他了解大哥的为人,知道他肯定不会这样做的。说起来,连大哥自己身上都流着陆氏的血,也算是半个陆家人。

    人在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兄弟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他过去仗着父皇宠爱,行事无所顾忌,又爱感情用事,如今孤身一人,对于人心,倒是看清楚了,也能学着隐忍克制,藏起自己的心思。

    探子本欲退下,忽又想起一事,折回来道:“殿下,还有一事,不知道当不当讲。”

    “讲。”

    “臣听闻,顾司马这几日频繁与朝野重臣们走动,似是要推举他的女儿做皇后。”

    慕容景手一顿,他知道顾之恒已经倒向了皇后那边,不过他没想到,顾之恒胃口竟然这么大,既要权力,还想要顾绾柔做皇后。

    那阿晚的面子往哪搁?

    顾之恒不是个善茬,一直想把他踢出去,好独占兵权,他都知道。

    可算计到阿晚头上,就是他的不对了。

    “知道了,你继续盯着,稍有异动,立马来报。”沉吟半晌,慕容景面上波澜不惊。

    不管怎么样,他不会让顾之恒得逞的。

    不为别的,单单是阿晚那性子,不争不抢的,若是顾绾柔真的做了皇后,压在她头上,她的日子怎会好过。

    即便是他与阿晚此生无缘在一起,他也断断不能允许旁人欺凌她。

    慕容景徒手掐灭了最后两盏烛火,霎时,房内陷入一片黑暗,隐隐闪现出他怀中匕首的光亮。

    ————

    太子府。

    丑时三刻,慕容怀从罗帐中起身。

    今日他就要正式登基,冠上陛下的名号。

    当了这么多年太子,他知道父皇不喜母后,连带着也不是很喜欢他,所以总想着讨父皇欢喜,生怕有一点错处,日日如履薄冰,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

    柳良娣也披了衣服起来,亲手服侍慕容怀穿上朝服。

    朝服宽大繁琐,柳良娣纤手攀上慕容怀的腰间,耐心的系上每一条丝绦。

    慕容怀低头看她,她抬头回报以一个温柔甜美的微笑。

    柳良娣只穿着一层薄薄的亵衣,露出姣好的身段,青丝散在高耸的胸脯上,隐约可见赤色的肚兜。一双流转的美目此刻带着些许倦意,微微发红,显得格外娇弱可怜。

    慕容怀不由的情动,拉住她的手,痴情地看着她。

    “飘萍······”他的喉结滚动了几番。

    “殿下今日登基,万事都要谨慎些,快些准备好罢。”柳良娣松开慕容怀的手,继续给他穿好靴子,浅浅笑道。

    慕容怀看着柳良娣,她自从跟了自己之后一向是温柔识趣,处处为他想着,总能消解他的忧愁,懂他的喜乐,是他的解语花。

    母后常说,为帝王者,不能动情,动了情,便有了弱点,有了弱点,就会被人拿捏。

    他听了。

    可他又觉得,高处不胜寒,有个他心爱的人陪伴在他身边,多好,他不想孤独的一个人。帝王再高贵,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未必不能破戒。

    所以他自从遇到柳飘萍的第一眼,便控制不了的对她动了情,越陷越深,终于他的眼中只剩下她,那些高门世家的小姐模样性情再好,也难入他的眼。

    可他同时也是帝王,为了江山稳固,朝政权衡,他没办法娶他心爱的女子为妻,只能让她做妾,因为她出身微贱,也不受父皇和母后喜欢,这么多年还真是······委屈她了。

    慕容怀有些愧疚:“飘萍,孤心里有你,可孤许不了你正妻之位,委屈你了。”

    柳飘萍却是毫不在意,她端过一碗补汤,面上没有丝毫不甘的神色:“殿下何出此言?殿下能将妾身从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救出来,能容妾身跟在殿下身边伺候,还能得到殿下的一点真心,飘萍实在是感激不尽,怎么能说是委屈。妾身只愿一心跟在殿下身边,就心满意足了,至于旁的,妾身这等卑贱出身,怎敢肖想。”

    “你放心,孤这一生,绝不会亏待你。”

    慕容怀双手握着柳飘萍的肩膀,心生感动。

    飘萍,总是能比旁人更理解他的苦。

    “有殿下这句话,妾身死而无憾。”

    柳良娣将慕容怀送至门口,遥遥一拜。

    ————

    高堂大殿,众臣齐聚一堂。

    慕容怀跪着听礼官宣读先帝遗诏。

    听到“着传位于嫡长子慕容怀”,他闭上眼,松了口气。

    他的确等这一天等的太辛苦。

    慕容怀一步一稳,沿着玉阶拾级而上,直至走到金光灿灿的龙椅上坐定。

    众臣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的八根柱子盘着硕大的金龙,他抬起手,声音不怒自威:“众卿平身。”

    他终于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南楚的一切都是他的了。

    与众臣商议了些基础的政务之后,光禄卿苏常出来道:“陛下,如今大事都定下了,也该册立皇后了。”

    慕容怀点头:“好,那便······”

    “陛下,臣等认为顾大人劳苦功高,门第优越,提议让顾大人之女为皇后更为妥当。”顾之恒的党羽骁骑将军袁朔率先发难。

    “有先帝亲封的太子妃还在,此举不合适吧。”沈晏闻言,觉得不平,便替江容晚说了一句。

    “这其实也无妨,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垂范后宫,自然应当立贤才是。沈翰林素日不管这些事,今日怎么倒有兴趣了?”

    沈晏想要反驳几句,却被父亲沈安瞪了回去。

    “臣等附议。”

    慕容怀看到连舅舅陆沉都不反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没料到顾之恒竟联合了这么多大臣要把顾绾柔推上后位。

    他才刚登基,根基不稳,不想与臣子们作对。

    慕容景本是冷眼看着他们争执,见沈晏低头不再说话,哼了一声。

    他不屑的扫了一眼心怀鬼胎的众人,抬头道:“皇兄,其实此事无需争论,父皇生前,早就亲口跟臣弟说过了,他属意江氏为皇后。”

    顾之恒不满:“裕王殿下可有证据?”

    慕容景戏谑的看着顾之恒,笑的吊儿郎当:“还真没有,这乃先皇口谕,本王只是看你们争得辛苦,据实说罢了。”

    “那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慕容景眼神幽深,饶有兴味的反问:“顾大人若一定要证据,只管叫来父皇身边伺候的内侍一问便知,此事与本王又无干系,本王还能假传圣旨不成?顾大人之前不是一贯说自己忠心耿耿吗,难道真的没证据,顾大人便不准备遵从先皇口谕了?若是如此,顾大人的忠心,也不过如此。”

    “你······”顾之恒被怼的无话可说,又不能真的暴露了自己的心思,一时哑口无言。

    “好了,朕相信三弟不会胡言,既是有先帝的口谕在,那便册立江氏为皇后,择吉日行册封礼。退朝吧。”

    慕容怀没给顾之恒机会争辩,他着实不满顾之恒公然结党营私,慕容景出来说了,他便顺水推舟,立江容晚为皇后。

    顾之恒没想到自己谋划了半天,以为胜券在握,但却被慕容景截了胡,气的拂袖离去。

    从此二人之间恩怨更深。

    ————

    东宫。

    江容晚抚着华光闪耀的凤冠,黛眉轻敛,莹润的脸上却并不见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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