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

    云珵看见自己跟前放着一碗清水,地上还有掰成小块的地瓜,这才感觉到又饿又渴,她艰难地挪动着前爪,凑到碗跟前,伸着舌头喝了几口水,吃了几块地瓜,复又趴在地上。

    现下,两条后腿折了,没有个把月估计是好不了了。

    看到窗外的一棵柿子树上挂满了青绿的累累果子,她忽然想去院子里转转。她靠着两条前腿匍匐前行,稍微一往前爬,两条后腿就愈发疼痛,用了一个多时辰,她才前行了几米,只能放弃,原地趴着。

    此时还是早上,慕允廷去了地里干活,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云珵心想,不知道这次,这个少年会将她收留多久,然后抛弃呢?想到此处,不觉心口酸楚。

    自从那日,云珵被那个叫做叶连阴的男子废了一身灵力,化成一只猫丢到人界,已经过了将近一百年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百年里,她是怎么撑下来的。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敢去想。因为这一百多年里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无尽的煎熬和折磨。

    但最可怕的不是无休无止的痛苦,而是无边无际的孤独。

    自打出生,娘就不在了,唯一的爹却从来都懒得管她。哥哥也不愧是爹的儿子,一样的专注修炼。只是苦了云珵,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只能一个人长大,慢慢品尝孤独的滋味。

    每次听到山上某个跟她同岁的小仙随口说了句“我娘喊我回家吃饭”,她那脆弱的神经就立刻被刺伤,立马扑过去就要去跟那个说话的小仙打一架,要么她受伤,要么别人受伤。

    或者某个小精灵说“看呀,这是我爹专门给我寻来的法器,很厉害呢”,她就立马冲上去抢过来,想方设法地毁掉,然后看着对方哇哇大哭。

    然后没多久,事情就会传到爹和二哥的耳中,二哥负责去安抚被她欺负的人,而爹呢,不是把她叫来训斥一顿,就是关她禁闭,可她压根屡教不管。

    她一个人实在太无聊,太孤单了,二哥虽然也会时常抽出时间陪她玩,可时间实在太有限了。

    爹让扶风暗中跟着她,说是保护她,可也是在监视她。而且扶风性子沉默,从来不主动开口说话。所以身边这个看似天天陪伴着她的人,实际上相当于不存在。

    可她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一个人待得住。所以,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招惹山上那些地仙精灵,他们中的有些碍着她是云渊的女儿,会刻意让着她。但也有不让,梗着脖子跟她干的。她都无所谓,打架斗法也好,拌嘴吵架也罢,她只是不想一个人。

    于是,没多少日子,太虚仙山就被她整的乌烟瘴气,怨声载道。但是谁让太虚仙山天杰地灵,是修仙的风水宝地。所以尽管大家被她整的头晕脑胀,避之不及,但却没有人搬离此处。

    从小到大,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性子顽劣,如果不早日改正,迟早闯下大祸,反噬自身!”

    可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有个勤奋的爹和二哥,她也有样学样,自小就勤加修炼,因此虽然她年岁不大,灵力却是一年高似一年。渐渐地,太虚仙山上没有几个仙灵是她的对手。

    每每有人被她欺负的浑身是伤,苦苦哀求时,她总是在内心暗自鄙夷,觉得这些人太没出息。

    现在想想,那时,不过是因为那些伤害没有在她身上罢了。

    直到她变成了一只猫,动不动被凡人莫名其妙打的半死时,她才明白曾经被她欺负的人的滋味。如果那些打她的凡人能够听懂猫语,他们就会听到,他们在打的这只猫,一直在哭喊着:“饶了我吧!好痛!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

    云珵一直记得叶连阴说的一句话:“我就让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句话就像诅咒一样,整整诅咒了她一百多年。

    从前,她虽然孤独,但她总有办法让自己不孤独。可自从变成了猫,她只能孤独地忍受痛苦,欺辱,饥饿。没有人听她诉说心事,甚至想找个人跟她吵架都不可能。

    从云端掉入泥沼,被最微不足道的人类肆意欺辱,踩碾成泥。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向骄傲的她,居然会有这么一天。

    一开始,她还自信满满地期待着,也许明天,她就能突破封印,恢复真身,可是,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她终于只能被迫接受现实。

    如爹所言,他的女儿终于遭到反噬,得到了报应。那些太虚仙山上曾经被她欺负过的仙灵们,如今若能看到她这幅样子,大概做梦都会笑醒吧!

    她还是战神之女的时候,是那样的骄矜自傲,不可一世,连天界的大多上仙,她都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卑微如蝼蚁的人类。

    从前,她不明白,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却要经历生老病死伤别离,甚至有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苦苦挣扎在温饱线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他们心甘情愿承受这一切。

    毕竟,这在当时的她看来,根本毫无意义。

    直到她失去了尊贵无比的身份,没了法力,成了比凡人还要微不足道的动物,作为一只猫,流浪了百年,饱尝孤独和苦痛。

    每天都在为着一口粮而四处乞讨,受白眼,被凡人驱赶,甚至被同类抢食,或者时不时就被某个看它不顺眼的凡人打得半死。

    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她依旧在这看不见光的黑暗里煎熬着。她才明白,蝼蚁为何偷生。而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到头来,最终还是免不了一死,却依旧日复一日地劳碌着。

    因为,求生,是这世间万物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醒了睡,睡了醒,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黑了,窗外的月光洒到屋里,显得格外静谧。

    只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高大挺拔的少年进了屋,缓缓走到云珵跟前,她如今是猫眼,尽管房间没点灯,借着月光依旧昏暗,可她一眼便看到来人正是慕允廷。

    他蹲下身子,摊开手,手掌里挣扎着五六个半死的蚂蚱,他笑眯眯地丢到云珵跟前,“吃吧,专门在地里给你捉的!”

    云珵白了他一眼,扭过头不理他。

    可慕允廷却像看不见似的,还专门将不远处的水端过来放在她跟前,示意她边吃蚂蚱边喝点水。她直接埋头睡觉。

    没过多久,只听得慕允廷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待云珵睁开眼睛,她整个猫身都僵住了,圆溜溜的眼睛睁的更大更圆了。

    此时,房中点了一豆孤灯。而不远处的慕允廷,赤身站在浴桶旁边,正准备洗澡。

    平日里,他穿着粗布衣裳,整个人虽然高大,看着却总显单薄。没想到,他脱了衣服,身体线条流畅,腹部结实。宽阔的胸膛散发出莫名的雄性张力。

    一直以为,他是小麦色的皮肤,却没想到,他的脸和脖子只不过是因为在烈日下干活晒得土黑。事实上,他真正的皮肤略显苍白。

    云珵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响,心跳都加快了。脸涨得通红,只是被一脸猫毛遮住了,看不出异常。

    她连忙扒拉着爪子想要立刻逃跑,却猛然觉得后腿疼得厉害,这才想到自己后腿折了,此时逃也逃不掉,只能艰难地挪动着身子,也不知道挪腾了多久,总算背对着慕允廷。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存她内心还有的女子尊严。

    她闭了闭眼,只觉得不可思议,她居然因为看见一个凡人男子的身体脸红心跳。

    正在洗澡的慕允廷看着自己捡回来的这只猫的一系列动作,只觉得好笑,难道猫看到男子洗澡也会不好意思吗?不对,昨天晚上给它涂药检查身体,明明就是一只公猫啊。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也许它只是想换个姿势趴着而已。

    洗完澡,慕允廷端了一碗面拿到房里来吃,顺便还挑了两条放在云珵跟前,见云珵吃的挺香,他不禁问道:“小白,只要是人吃的食物,有你不能吃的吗?”

    云珵抬眼觑了慕允廷一眼,心想,我什么时候叫小白了?想了想,罢了,随便你吧。继续埋头吃面条。

    吃完饭,云珵惊奇地发现,慕允廷居然在孤灯下坐着,拿着针线熟练地缝东西,面前的方桌上放着几团棉花和几块拼起来的旧布料。

    话本里不是说,针线活都是凡人女子做的吗?怎么慕允廷针线活这么麻溜?想到第一天见到他,在那棵槐树下,慕允廷说他是寄人篱下,云珵明白了。

    寄人篱下的孩子,什么活不会呢?

    不知过了多久,慕允廷终于忙完,放下针线,手中出现一个椭圆形的软垫子。他拿在灯下端详着,很是满意。

    一步步走到云珵跟前,蹲下身子,将垫子放在一旁,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到垫子上,微笑道:“睡在上面,你会舒服一点。”说完还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

    刹那间,云珵只觉得心口一暖,连身上的伤痛都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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