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

    雨,落在满山的绿中。

    枯黄的落叶在地上铺的厚厚一层,因为下过雨而溅上了点点污泥。空气含湿带怯,马车的轮子滚滚地压过落叶,随着马缰“唰”得一声落下,木头车子跌跌撞撞停在山间。

    马夫没好气地扶了一下头上的斗笠,他向来不喜欢走枕余山的山路,又弯又绕不说还都是些野路,眼下是下雨的天气,路上出了泥泞更是不好走。车厢中传出一股被雨水冲刷过的淡淡的血腥气,他转了转头,黝黑的面上闪过一丝紧张。

    里头那个形容狼狈的人早就没了声响,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他转过头往帘子虚虚掩着的地方投了一眼,依稀能看到一点单薄的身影。

    “喂!”车夫心里发虚,朝里喊了一声。

    直到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他才松了口气,回过身语气不善道:“到了啊,前面的路不好走了,就把你放在这了。”

    里面又许久都没有回应,半晌,一只苍白的手掀起了车帘,桑溪玉抬起眼睛,眼前是一片湿漉漉的绿,她目光无神道:“谢过你了。”

    没等她下来,车夫用极小的声音哼了一声,抬手扬起马鞭,马车便动了起来。

    被车马前行的力一带,桑溪玉站不稳一下从车辕出跌下来,倒在地上。她微微蹙眉,倒吸一口凉气,抬起的双手掌心上满是夹杂着碎黄叶的湿泥。

    马蹄声远去,她就这么趴在山坡上缓了好一会才扶着身侧的一棵树站起来。

    阔别许久,她终于又回到了枕余山,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在这里结识了阿夭,与她成为了朋友。阿夭也是在这座山上遭遇了不幸。

    桑溪玉垂下眸光,她的目光触及到自己右手的手腕,上面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抬起头,紧紧闭上眼,想让自己忘却这一切。

    蓝溪水,蓝溪水,她从乌沙堡回到这里的一路上念了无数遍,她拿回了蓝溪水,就能救阿夭了。

    此刻细雨绵绵,打湿了她鬓间的发丝,越至乌沙堡,桑溪玉的心反而越发紧紧跳起来。

    她的衣衫还是那破旧的一身,几乎是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挪向桑家堡的位置。约莫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晚,才隐隐有人生存过的痕迹。

    桑家堡所在的是一个村庄,里头住着十几户人家,在早些年山中匪患严重时受过桑家堡的庇护,也是因为如此在桑溪玉父母去世之后,对孤身一人的桑溪玉多加照拂。

    桑溪玉左手拄着剑一瘸一拐回来时有人认出了她,尽管她实在太过狼狈,破烂的衣服几乎看不出样式,头发凌乱湿漉漉地垂在面庞,脸色毫无血色,走一路便要歇一会。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婆婆。

    小孩看到她的模样被吓得不敢往前,只敢躲到大人的身后。

    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大娘拢着躲在身后的小孙子,小心翼翼朝前看了一眼,惊讶道:“你是不是桑家堡的关关啊。”

    桑溪玉闻声抬起头,正好让大娘看清了她的眉眼,心中更加确定起来。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这些日子你去哪了?”大娘绕着她一圈打量着,一面咂舌,一面连珠炮的问题吐出来。

    桑溪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微微颔首低声道:“大娘,我是桑溪玉。”

    多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这一段时日她仿佛经历了太多前所未有的事,每每想起只觉得如鲠在喉,让她想要躲。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大娘近来可好?”

    说罢她还朝着躲在大娘身后的小孩笑着探了探脑袋,她一向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也许是因为小时候被欺负过的原因。

    桑溪玉的笑容有些僵硬,把本来就害怕的孩子吓得更加瑟瑟发抖起来,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脸上还有干涸的血痕,乌黑的一块。

    她抬起手粗糙地揉了揉脸,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一旁的大娘也不尴不尬地笑笑,她眼睛滴溜溜一转,瞧着桑溪玉道:“小孩子有些认生。”

    桑溪玉毫不介意,她手中持着的长剑在地上钻出一个小洞,她目光放远,前方幽林出亮起一条小道,走过那条小径,便是桑家堡了。

    她低下头喘了口气,缓缓道:“我该回去了。”

    大娘点头,在听清楚桑溪玉那一句话后忽地一顿,瞪大眼睛拦在桑溪玉面前道:“你要回桑家堡了?”

    桑溪玉愣了一下,她有些好笑道:“桑家堡是我家,我不回家去哪里啊大娘?”

    她咳了好几下,缓了一会准备绕过挡在身前的大娘继续往前走。大娘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抱起小孙子跟在桑溪玉身后,一副有话堵在喉咙口不知道怎么说的模样。

    “关关啊,”大娘上前拉住桑溪玉的手腕,后者确如触电一般抖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大娘愣了一下,看着桑溪玉有些落寞的眼光,终是下了决心道,“桑家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大娘知道你们江湖人不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整日打打杀杀的,要争什么第一。要是你们真的做了什么不好事,我也会替你遮掩的。”

    “什么?”桑溪玉偏过脑袋,眼眶微红,她有些不明白。

    大娘颠了颠怀里咬着手指头的小孩,面上有些为难的神色,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日我从桑家堡走过,忽然问道一股臭味,心里还想着是什么东西坏掉了。你不在,你爹娘也不在了,我们这些人也得帮你们看看房子不是?”

    她扯起嘴角笑,表情有一瞬间便得凝重,“大娘我就找了几个人想着进去收拾了一下,接过在你的房里看到一具尸体,当时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什么,尸体?”桑溪玉愣住,她差点歪倒在地,一只手重重压在大娘的肩膀上。桑家堡怎么会有一具尸体,难道是阿夭?

    她浑身颤抖起来,这一下又把大娘给吓得魂飞魄散,她看得出来桑溪玉很是虚弱憔悴,语气缓和几分道:“那看起来还是个姑娘,瘦得一把,心疼的啊......”

    桑溪玉如遭雷击,她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那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竟迈不出分毫。她的心也开始剧烈地痛起来,桑溪玉快要不能呼吸,她几乎开始求救。

    不可能,阿夭怎么会死了?她明明,在临走之前,用秘术和神药护住了她的命,明明可以坚持到自己拿到解药回来。

    阿夭明明只是伤口不能愈合而已,桑溪玉紧紧闭上眼睛。

    一侧的大娘没有发现桑溪玉的不对,仍在心有余悸地絮絮道;“我们进去的时候,那尸体都腐烂了,脸都看不清,吓得我眼睛都捂上了,哪里见过死人啊。”

    闻言桑溪玉抖了一下,她转过脸看向那条通往桑家堡的小径,曾经她跟阿夭手牵手走过无数次,她好像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在其中闪过。

    只一瞬她跌跌撞撞奔过去,大娘还没反应过来桑溪玉就已经消失在眼前。她有些担心,赶紧找人将小孙子安顿好,又招手喊了一帮人跟着一起,免得要帮忙,人家毕竟是一个小姑娘。

    桑溪玉跑到桑家堡门口,手一滑,手中拄着的长剑脱手,整个人跌到在地。

    看着身下的泥泞乱草,她忽然有些恍惚,太久,这里太久没有人走过了。桑溪玉抬头看向眼前已经布满青苔的石阶,曾经在这个台阶上,阿夭陪她数星星,告诉她她会永远赔着自己。

    碎雨淅淅沥沥落下,泪水也不争气地砸落在地。

    进入屋内,果真有一股腐臭夹杂着灰尘的生涩气味,屋中那张原本阿夭躺着的床上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桑溪玉双腿一软,手紧紧扣住床帮。

    大娘此刻有些慌乱,上前扶住桑溪玉,才发现她瘦得有些过分,浑身的骨头硌人。

    “关关啊,你咋了,你别吓大娘啊。”

    周围的人也上前安抚道:“是啊关关,这人都臭了,我们就帮你烧了。”

    直到装有阿夭骨灰的盒子放到面前,桑溪玉才如梦初醒,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伸手颤抖着抚开上处的泪滴,一遍遍地道:“阿夭,我回来了,阿夭,我回来了。”

    “你怎么就不再等等我呢?”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心里不落忍,撇开脸抹了抹眼泪。他们一个一个离开,似乎要把这里留给桑溪玉跟她的朋友。

    桑溪玉跪坐在地上,她将阿夭的骨灰盒子贴在面庞,上面似乎还有阿夭的温度,阿夭的手抚过自己额头时,阿夭的手拉过自己手时的温度。

    空洞的眼泪不间断地淌下泪,桑溪玉哭不出声来,她的心在哀嚎,她的一切,她的生命在天天崩地裂。

    可是,明明她已经拿到药了啊。

    “阿夭——”她向前吐出一口瘀血,终于哭出声来,“你怎么就变得这么小。”

    这间屋子,命中注定徒留她一人的影子。

    那个冲上前保护自己的阿夭,那个说好要跟自己一起去中都看看的阿夭,再也不会回来了。

    桑溪玉一点一点用手抹去木盒上面的血渍,她掌心生滑,几次差点拿不住,只好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这个盒子跟阿夭的怀抱不一样,它太过冷,太过硬。

    “阿夭,你会不会痛,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在怪我,怪我没有陪在你的身边。怪我把你一个人丢在桑家堡,怪我这么久都没能拿回解药。”

    桑溪玉抽泣着,她的头埋在胸口,泪水沾湿了衣襟,“我没用,阿夭我真没用。”

    “我没能留住阿莲和游大哥,连你,也离开我了。”

    泪眼朦胧中,她的耳畔似乎响起阿夭的声音,淡淡的很是空灵,像是从远方传来。

    “关关,等我好了,我们就去中都。”

    “关关,若我死了,便把我埋在土里,我会长成一棵树,为你遮阴。”

    我不要,桑溪玉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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