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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能行叹复坐愁(3)

    等到最后一丝天光隐没,一行五六人才骑着马出了迈州城,连夜离开洛邑。

    洛邑在上京东南方,几人为求安稳,舍了官道,从既州绕行回到广邑,足走了十来天,不过好在一路平安,没再遇到刺客杀手。

    回到广邑当晚,宣应亭也接到消息从并州回来,众人再次于暗室密谈,游照仪把段明按了手印的卷宗交给他,尚算冷静的叙述了这两个月所查到的真相。

    但他和裴毓芙显然都无法接受这个荒谬的真相,白着脸问:“你的意思是,我回到上京看见长姐棺椁的时候,她其实根本没有死?”

    游照仪下颚紧了紧,沉默的点了点头。

    宣应亭痛苦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眶发红,眼里一片怒恨,厉声道:“宣应衷!他疯了!我要杀了他!”

    裴毓芙也是满脸愤恨,不可置信的握紧了双拳。

    查了这么多年,真相远比他们想得却还要惨烈。

    良久,待二人的情绪稍缓,游照仪才说:“接下去该如何安排,还请王爷示下。”

    宣应亭以手扶额,显然还没从震怒中缓过来,看了看暗室中的几人,才沉沉的说:“明日你带着许止戈和雪刃十人,先去往上京将郑畔和集安接到广邑,保证二人安全,兰屏今夜就出发,去往乾州将此事告知镇国公主,阿峋,你随母亲一起先和我回并州。”

    闻言,宣峋与蹙眉说:“不要,我要随灼灼一起。”

    宣应亭声音立刻变得严厉,说:“你知道上京现在有多危险?!你去能有什么用?!”

    宣峋与咬牙:“那你还让灼灼去?!”

    宣应亭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儿子,第一次有了一点失望,说:“我看照仪这么多年是把你宠坏了!让你现在如此不知分寸!她是我剑南铁骑的兵,你是广邑王府的世子,身份所在,还要我多说吗?!”

    游照仪忙站起来,把手放在宣峋与的肩膀上,对着宣应亭说:“王爷,世子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担心我。”

    言罢,捏了捏宣峋与的肩膀,他才闷闷的说:“我知道了。”

    ……

    等一众事情安排好,几人复从暗室出来,裴毓芙神色不虞,对着想随游照仪回院的宣峋与道:“阿峋,你随我来一下。”

    宣峋与茫然的看了她一眼,问:“什么事,母亲?”

    她甚少会单独和他说什么,一般都是叫游照仪。

    裴毓芙却说:“你来就是了。”

    言罢转身离去,游照仪立刻道:“去吧,王妃有话对你说。”

    宣峋与只好点点头,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一丝心慌,手脚发凉的跟在母亲身后。

    ————————————————

    裴毓芙的院子叫做酩酊洲,她嫁予宣应亭的时候尚在剑南铁骑,是个英姿飒爽以一挡百的女将,是以取得名字也颇为豪放。

    关上房门,裴毓芙示意宣峋与坐在自己身边,看了眼窗外浓郁的夜色,才沉沉的开口道:“今年过完年,你也要二十三了。”

    听宣峋与嗯了一声,裴毓芙才说:“自你入朝为官,接手雪刃以来,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有勇有谋,独当一面。”

    “唯有几次失控也是为了照仪,但少年夫妻情深,我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如今,”裴毓芙顿了顿,看着自己儿子有些发白的脸,说:“我竟觉得你从未长大过。”

    宣峋与艰难的扯了一下嘴角,说:“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裴毓芙点破:“阿峋,一个人不能为了另一个人而活。”

    见宣峋与沉默,她继续说:“照仪入府,事事以你为先,我本觉得这样很好,可没想到竟是害了你。”

    “你武学不济,战场又凶险,照仪便替你走了这条路,几度历经生死,可以说没有她,广邑王府、剑南铁骑都到不了如今的威望。”

    “我本没对她抱有什么期望,没想到她却自己闯出了这么一条路来。”

    裴毓芙说了几句,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他,说:“如今,照仪已然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那你呢,阿峋?”

    宣峋与抬眼和母亲对视,眼里似有脆弱,讷讷的说:“我……”

    “你何时才能长大呢?”

    听到母亲语气里的失望,宣峋与微微咬牙,道:“只要她一直在我身边不就好了吗?”

    裴毓芙摇摇头,毫不留情的戳破:“照仪不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这句话彻底撕破了宣峋与这段时间来摇摇欲坠的伪装,他眼眶发红,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说:“她答应我了——”

    裴毓芙打断他:“你比我更了解她。”

    是,他比母亲更了解她,所以能看出她有时候自以为不动声色的躲避,能看出她眼里时不时闪过的怜悯,能听见她半睡半醒间几不可闻的叹息——能感觉到她越来越刻意的疏远,一句一句没有说出口的告别。

    是他自欺欺人,是他闭目塞听。

    宣峋与捂住眼睛,语气痛苦又无力:“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真的不能没有她……”他抬起头看向母亲,宛若身处陌生人群中的幼童那般孤立无援,讷讷的说:“娘,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裴毓芙被他的情绪所染,也感到一丝酸涩,劝说道:“照仪为广邑王府做的够多了,若有一天她真的想离开,你就试着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良久,久到天光熹微,宣峋与才目光空茫,脸色灰败的从酩酊洲出来,似乎接受了这一残酷的事实。

    ……

    宣峋与回来的时候,游照仪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在喂乌夜吃草料。

    他走上前去从身后抱住她,把脸搁在她的肩膀上。

    游照仪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说:“你回来了。”

    宣峋与嗯了一声,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游照仪拍了拍乌夜的脑袋,说:“马上便要走了,等许止戈来。”

    宣峋与又嗯了一声,细听之下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游照仪并没有发现,只听见他说:“亲亲我。”

    游照仪便顺从地转过身,和他在院子里拥吻。

    良久,许止戈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宣峋与才依依不舍地和她分开,声音嘶哑地说:“我等你回来。”

    游照仪牵上乌夜,点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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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邑和上京之间隔着谭、既二州,一行十来个人,为了避人耳目还是没有选择官道,一路风餐露宿,格外小心地行了七八天,终于在一日黄昏之时到了上京。

    虽然皇帝明面上并未对她们离京有何消息,但上京城门的把守似乎严格了许多,游照仪小心的看了一眼,几乎是一个个的仔细盘查,不太可能蒙混过关。

    几人耐心的等到入夜,随着宵禁的梆子开始敲响,城门渐渐关闭,守卫也少了很多,只剩下瞭望台及城楼上巡逻的人。

    这次带来的都是轻功卓然之人,几人划定了一下路线,借着夜色三两下跃上城楼,无声无息的敲晕了几个守卫。

    正待下楼,游照仪突然感觉背后一凉,下意识的回头出手,谁知对方速度快如闪电,几招之间把她制住。

    但这熟悉的招式也让她很快反应过来,主动拉下夜行衣的面罩,轻声说:“周星潭,是我。”

    桎梏住自己的力道一下子松懈了,周星潭面无表情的脸变得有些慌乱,问:“你怎么在这?”

    游照仪说:“来不及和你解释了,我今日来是要带走驸马爷和郡王殿下,你放我进去。”

    二人从入伍之时就并肩作战,几度同生共死,互相救了对方不知多少次,游照仪并不认为他会和自己刀剑相向。

    果然,对方只挣扎了一瞬,便说:“你把我打晕吧。”

    游照仪闻言拉上面罩,伸手放在他后脖颈,说:“那我轻点。”

    周星潭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下一刻一阵剧痛袭来,他刚想反问不是说好要轻点,可嘴巴还没张开就感觉意识一黑,晕了过去。

    游照仪伸手扶住他软倒的身体慢慢放在地上,转身跟上许止戈几人。

    几人避着宵禁巡逻队,顺着黑漆漆的巷子走,很快就到了积石巷,偌大的广邑王府空无一人。

    游照仪只匆匆的看了一眼,便顺着广邑王府的屋顶朝南端的镇国公主府掠去。

    二者离得不远,几息之间镇国公主府的南院就出现在了眼前,一人正待向前,却突然被游照仪拉住。

    她挥手示意众人隐匿,对远处一不起眼的巷子指了指:“看那。”

    众人小心的看过去,正能看见一道细小的寒光,看着不是箭簇就是刀尖。

    看样子镇国公主府已经被监视了。

    游照仪示意众人分开查探,先将藏匿在各处的刺客解决再入镇国公主府,众人领命分开,很快暗夜中就响起零星的兵戈声和被扼住的惨叫。

    游照仪和许止戈在屋顶上飞掠着翻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了才翻进了镇国公主府的院子。

    许止戈前往主院找郑畔,游照仪则去往郑集安的院子,她上书院的时候来过几次,勉强还记得路。

    郑集安警惕性倒是高,她推门而入几乎没发出声音,他已经从床上翻下来,拿着一把匕首喊道:“谁?!”

    游照仪还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说:“你表嫂。”

    郑集安听出她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扔掉匕首紧张的问:“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出事了?”

    游照仪说:“时不待人,边走边说,王爷让我先带你和驸马去广邑。”

    郑集安点点头,立马穿好衣服和她出门。

    这边许止戈已经带着不明所以的郑畔出了门,看见游照仪后他才问:“怎么回事?”

    游照仪说:“等到了广邑再和您细说,如今我们先离开上京。”

    他们对她都比较信任,这也是宣应亭安排她来接他们的原因,若只有许止戈前来,还不知道要扯多久。

    闻言父子二人也不再多问,立刻和他们出了城。

    几人找到城外林中绑着的马匹,一人一骑正要离开,四周却立刻出现了一堆持械的蒙面刺客,把他们团团围住。

    游照仪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抽出了手边的刀,严阵以待的看向领头的那个人。

    对方神情阴骘,语气里却带着笑意,说:“驸马爷,小郡王,你们可不能离开上京。”

    闻言,父子二人俱都没有说话,游照仪等人则变换队形将其护持在中间,那领头之人的目光又从郑畔滑倒游照仪,说:“既然你们执迷不悟,就别想走了。”

    言罢,暗夜里一片拔刀的声音,寒光闪过几人的脸,霎时一片刀光剑影。

    粗略一看,少说有四五十人,且都是好手,郑集安还算有点武力在身,但郑畔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一直留在这里难免会护持不住。

    游照仪身形如鬼,穿梭在几个刺客中间,和几人一起将包围圈杀出一个缺口,对着郑畔二人喝道:“快走!”

    许止戈迅速带着他们冲出包围圈,命四名雪刃护送他们离开,自己又策马回援。

    郑集安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被身旁之人催促着离开。

    见二人顺利离去,剩下七八人也放开了手脚,奋力与刺客缠斗在一起。

    ……

    直到天渐渐亮起来,游照仪和许止戈才逃脱了追杀,力竭的倒在不知是哪的一条溪边。

    几人早已跑散,游照仪受了点小伤,不算什么,但许止戈腹部被一把长刀穿透,此刻汩汩地流着血。

    游照仪脸色发白,就着溪水给他草草的包扎了一下,许止戈已经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嘶声着抽气。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是谭州哪个不知名的村落,细细看去还有几分熟悉。

    游照仪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边急促地喊他:“别睡!许止戈!”

    许止戈勉力的睁着眼睛,声音虚弱:“你走……先回广邑……”

    游照仪还在看着周围,听到此话充耳不闻,声音淡淡地说:“放你娘的屁。”

    这是她第一次骂人,许止戈竟还有些想笑,勉力的勾了勾嘴角,说:“我现在动不了……你带着我会被追上……”

    游照仪看向远处的目光一凝,神色变得凛冽起来,说:“我知道这是哪了,你清醒点就行,我肯定会带你回广邑。”

    言罢她蹲着转身,用力把许止戈背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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