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点。

    这时候南阜一中的住宿生都还没起床，整个学校空荡荡的，夏末初秋还带着点冷意。

    许晏光独身朝教室走着，脚步匆忙。

    在学校，在学校，在学校……

    他心里祈祷似的念叨着，最后“啧”了一声，几乎跑了起来。

    他可以接受找不到季泠，可以接受季天清让他不再继续帮忙，可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因为自己的粗心而把笔记本弄丢，从此与季天清再无联系。

    少年本就修长的双腿迈着大步跑进高三楼，楼前巨大的香樟木被阳光投下斑驳树影，正落在少年桌前。

    许晏光翻遍了自己的桌洞，都没找到那本笔记。

    “……草。”

    希望破灭，他无奈地掩面咒骂。

    前脚还答应人家帮忙找人，后脚就一声不吭直接断联，这算什么事啊？

    太背了，点真的太背了。

    许晏光坐回凳子上，长叹一口气，只得重新复盘起来。

    他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家就是学校，既然家里昨晚被他找遍了也找不到，那就一定在学校。自己桌洞里没有，但昨天晚上后面那位同学撞翻了桌子，三个人一起捡书，或许笔记本被错装到沈清时的桌洞里，或者那两人的书包里。

    这样想着，许晏光偏头看向自家同桌的桌面。

    ——但他还没那么没品，擅自翻别人桌子的事情可干不出来。

    许晏光又长叹一口气。

    没办法，只能等自家同桌和昨晚那个高个子兄弟来了之后问问了。

    他正这样想着，教室门口却忽然传来声音。

    许晏光抬头，撞进同样惊愕的一双眼睛里。

    “同桌？”

    “许同学？”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

    时间回到昨晚。

    安静的卧室，头发半干的少女，以及台灯下自己翻开的笔记本。

    【许兄，今天可还好？】

    这是笔记本自言自语后又自己浮现出的最后一句，大概是没人回答它，它就再没有说话。

    沈清时呆滞地看着它，脑袋里全是笔记本能自己写字的诡异现象，以及一种无意间发现别人秘密的忙乱。

    很明显，这笔记本是自己那新同桌许晏光的。

    她没往前翻笔记本以前的内容——毕竟是别人的隐私——但这突然跳出来闯进她眼里的话却在脑中挥之不去，甚至在她心里赋予了自己的新同桌一层神秘色彩。

    直到她合上笔记，把它装进书包里，紧紧拉上书包拉链，又把它放在离床最远的角落，躺回到床上，脑袋里纷乱的想法也停不下来。

    看起来，许晏光和他常有联系。

    说实话，沈清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笔仙”一类可怕又诡秘的猜测，她甚至有些担忧自己同桌的安全。但转而，她又在想，或许许晏光本来就是什么低调的捉鬼世家传人，再或者是修道之人、魔法少年，转学到南阜也是为了完成秘密使命。

    再再或者，他就像小说里偶然遇见神秘物品的男主，跟随着这件神秘物品踏入一个全新的世界，最后成为二次元动漫里那种救世主。

    ……可能性太多了，五花八门的想法在沈清时的脑海里诞生，好消息是它顶替掉了早晨宣传单的事情，坏消息则是她睡不着了。

    她又开始想，现在自己怎么办？

    是假装没看见吗？她的同桌会信吗？

    还是明天告诉他自己知道了这件事？那又会怎么样？被告知与她无关别管，还是被拽入这个神秘的世界？

    她又想象到许晏光看着她，无可奈何地叹息：“同桌，没办法了，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就必须和我一起拯救南阜。你没办法拒绝的，笔记本已经标记了你，就算你不帮忙，它也会来找你。”

    下一秒，沈清时又被自己沉默了。

    你是什么傻子吗沈清时，这又不是什么热血二次元少年漫，也不是鬼片。

    她被自己的幼稚笑到，但大概过了一分钟，她还是下床又把书包放到了自己身边，以确保它有什么异动时她能立刻反应过来，最后把房间也上了锁。

    她宁肯这笔记本真的邪乎地找她，也别大半夜自己开门去妈妈的房间。

    最后她想，无论如何，她明天也得告诉许晏光这件事，毕竟这本就是许晏光的秘密。

    然后她就一夜没睡好，反复醒来确定身边的笔记本还在，直到五点四十，她睁眼后再无睡意，索性直接起床洗漱。

    来学校的路上她还在打腹稿，该如何向许晏光说这件事，但没想到自己刚到教室——就遇见了许晏光。

    -

    安静空旷的教室里，少女将笔记本递到少年面前。

    “……所以先还给你，无意间得知你的秘密不是我的本意，不过也很抱歉，希望没给你添麻烦。”

    沈清时诚恳的话落下，背后窗外的香樟木被风吹得沙沙响。

    她最后选择将这件事完整而客观地讲给许晏光，并未提任何自己那天马行空的猜测，也没擅自给出什么建议。

    无论如何，这是许晏光的笔记本和秘密，许晏光心里肯定比她有数。

    而值得庆幸的是，许晏光神色看起来还没那种“完蛋了”的感觉，只是有些许错愕。

    沈清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殊不知，许晏光心里也重重松了口气，有种心从天上落回来的感觉。

    ——无论如何，谢天谢地，没丢就好啊没丢就好。

    他默默感谢了老天。

    然后他面上镇定地接过笔记本，朝沈清时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没事，也是我没保管好，没什么麻烦的，别担心。”

    他摆摆手，搓着下巴沉默地盯着笔记本，半晌又道：“这样，同桌，你等我先和他谈谈。”

    沈清时：“……好。”

    然后她就看着许晏光伏案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好诡异。

    沈清时从未想象过自己的高三生活是这样开局的。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许晏光抬起头，他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同桌，我和季先生大概讲了事情的经过，他不介意我将他的故事告诉你。你要听吗？”

    沈清时一怔，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命定临头的大难，而是一张关于一段故事的邀请函。

    “当然，”她开口，“如果可以的话。”

    与此同时，窗外的校园里响起清晨起床的铃声，宿舍楼的学生们开始起床，学校也从清晨的沉睡中苏醒。

    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金箔般的阳光洒下来，晨风清凉却不冷，少年嗓音也像这阵风，将一段故事娓娓道来。

    “……就是这样，所以我决定帮他试着找一下季泠。”

    许晏光说得毫不遮掩，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带着一种“我想做就做了”的意气风发。

    沈清时听完没说话，她沉默看着许晏光，仿佛看见了前两天追着那个男孩的自己。

    生活真的太无趣了。

    很长一段时间，在没有文字带给她一些生命力后，她不知道生活该去追逐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干什么。

    那偶然的、想要将书送给男孩的自己，是她难得酣畅淋漓追逐自己本心的时刻。

    要说她就是想干好事？

    也不是，她自认她只是个普通人，没那么无私伟大。

    与其说帮助别人，不如说她其实还是为了自己。

    隐秘的内里，她企图用这种方式给自己的生活赋予意义。

    一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油然而生，就像那天她在书店看到《暗店街》一样。你无法形容它究竟是什么，它像一小烛火，虽然只是一点微光，却依旧跳窜着、闪耀着点燃一片空洞无垠的黑暗。

    “许同学……许晏光。”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坚定。

    “我能和你一起找她吗？”

    少年闻言愣住，但很快，他又笑起来。

    他说：“当然可以，不如说是——多谢帮忙，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