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悠悠进到浴室立即关门，打开水龙头往水桶里放水，以此盖过和妈妈的说话声。

    “……是真的。”

    项悠悠如实说了陈宁的情况后，电话那边传来良久的沉默。

    “那你和‘她’现在？”妈妈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困惑和纠结，她喜欢记忆中那个乖巧安静的少年陈宁，即便他身上发生了这样惊人的变化也没办法生出讨厌，只是……

    项悠悠知道妈妈问的是两人现在的关系，想了会儿，仍如实道：

    “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算怎么回事，但是我不想离开她……妈妈你说过的这些都不急，对吗？”

    又是良久静默，终于，那边说：“……你让妈妈消化一下。”

    ……

    方关莫一直关注着陈宁的微博，在她被辱骂时感到痛快，发现网友态度突然变好后又不爽起来。

    他没费多少工夫，就让某个媒体联系上了远在外省县城里的陈宁父亲。

    联系不到她母亲，没关系，随便就能编造。

    新消息都是友善的话以后，项悠悠已经能正常看微博，陈宁也一样，只是看得少很多。项悠悠仍会把暖心的内容截图或做成舒服的视频发给她，她很喜欢，即便表现得很淡。

    因为两人住在一起，晚上休息的时候，偶尔也会坐在沙发上一起看。

    天气很好的这天，项悠悠就坐在沙发上靠在陈宁身上看手机，震惊地看到了所谓陈宁父亲的采访视频。

    感觉到她身躯的瞬间僵硬，陈宁侧头看来，在她挡住前看清了。

    项悠悠立即划掉，却口舌笨拙地不知道说什么。

    陈宁心脏感觉揪了下，但扬了扬嘴角对她说：“看看吧，我没事。”她不想总是躲避，她想要脱敏。

    视频里，装修风格早已变了样的旧家中，老了些的中年男人满脸怒气和嫌恶：

    “我没有这样变态丢脸的儿子！”

    烟熏酒染的嗓音，听起来像刀片划拉玻璃一样让人难受。

    项悠悠抬眼，就看见了陈宁眸光的颤动。

    或许这就是房子太小住在一起的不好。没过多久，项悠悠刷到疑似陈宁母亲账号的发言时，又被陈宁看到。

    tw1980：

    「怎么会这样？我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流泪][流泪][流泪]」

    陈宁紧握住项悠悠的手腕，盯住屏幕很久。这话的语气让她感到茫然，和记忆中温婉知性的母亲联系不太上，可他们毕竟已经分开十年了，而且……目光落在用户昵称上，“她”母亲，名字叫汤雯。

    手腕被捏得骨头都疼了，项悠悠也没有出声。她开始觉得自己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陪伴。

    过去就好了。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手机没电了，我去充电。”在陈宁终于松开她后，她立即息屏把手机放到柜子上，充好电走去厨房，换了柔和的语气说，“今晚我做咖喱鸡腿饭好不好？我最擅长这个了。”

    陈宁跟过去，平平静静地笑了笑：“好，我和你一起做。”

    落日照进厨房，白色大理石流理台前，黑长直白衬衫的高挑女生在洗着胡萝卜，卷发高马尾蓝裙子的窈窕女生将从冰箱取出的鸡腿放进水里解冻。远离网络与电子设备，得到一种表面的暂时的安宁。

    其实陈宁比项悠悠更会做饭，暂时不想开始工作，她就在项悠悠公寓里住着整理照片，每天早上出门去附近的生鲜市场买食材，回去给蓝雪花和绿萝浇水，给项悠悠做午餐便当和晚饭。

    中午，项悠悠在公司用餐区吃着便当，盯着小花形状的胡萝卜片，想着做便当的人。

    看她捏着筷子皱眉的样子，胡静圆把一杯水推给她，笑说：“再不吃就冷啦。”

    “嗯。”项悠悠神色松弛下来，夹起胡萝卜，但眼中仍有忧郁。

    即使除了上班以外的时间都在一起，在上班的时间里，她还是挂念陈宁。

    “林秀文辞职了。”胡静圆说。

    “哦。”项悠悠吃掉胡萝卜，不太在意，继续挂念。

    胡静圆和其他朋友一样，知道她在忧虑什么，想要关心，但能做的很少。

    项悠悠吃饭慢，她吃完后她还在低着头慢慢吃，她也不催，安静陪在对面，安静看起手机。

    过了几分钟，项悠悠听见胡静圆惊喜的声音：“悠悠你看！”

    她抬起头，就见胡静圆把手机递到她眼前，“之前那个陈宁妈妈是假的！这个才是真的！”

    手中筷子掉落，项悠悠睁圆了眼睛，看到了屏幕上的画面，拿过手机仔细地看。

    一家咖啡馆的微博认证账号，有几万粉丝，主页发了许多漂亮的照片，还有视频vlog。

    点开一张女主人的照片，那优雅美丽的样子，有七分像陈宁。

    项悠悠不断往下翻看，许久后了解了大致情况。

    陈宁妈妈，也就是这间小有人气的咖啡馆老板汤雯。当年离婚后，她一直单身，四处旅行，后来在一座美丽的旅游城市定居下来，开了间小而美的咖啡馆。vlog视频里有好几只可爱的猫咪，都是她养的。

    是网友发现她和陈宁的相似，套了话出来才确认的。

    就在前几天，那位网友拿着手机去她店里偷偷直播，询问陈宁变性的事情，想拍下她的反应。没有拍完整，被汤雯发觉后打断，但也拍到了前面的片段。

    在那短短的片段中，优雅美丽的老板娘听到网友的话后脸色骤变，极为不悦地拒绝回答，察觉到被拍后立即将人赶了出去。视频短到没有一分钟，但她的态度反应还是被人各种解读了。

    那网友上传了视频，说些什么心疼美丽老板娘之类的话，下面评论全是附和，把汤雯的态度脑补成了知音文。

    项悠悠看了那些评论，又看到咖啡馆微博里内容差不多的评论，刚亮起一会儿的眸光又再一次变沉。

    胡静圆把椅子搬到了项悠悠旁边，凑近她一起看着，忽然说：“在线了！”

    项悠悠刷新着页面，心砰砰直跳，耳边胡静圆又道：“回复了！”

    两个女生靠在一起盯着手机页面，一起看见了咖啡馆账号转发了那个网友的微博，说：

    「未经他人允许私自拍摄视频上传，侵犯公民肖像权。散播不实言论，造谣诽谤。」

    很快，又更新了一条，把那人的博文截了图，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红色的“假”字。

    下午上班期间，项悠悠去卫生间的时候，看见了汤雯用咖啡馆微博发布的长文。

    她的文字和人一样温婉美好，说着对过去的怀念，对陈宁的亏欠。

    她说：「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上，你的一切都有我的原因。」

    她说：「你喜欢女孩子也行，那样妈妈就有两个女儿了。你知道，妈妈一直想要女儿的。」

    她说：「你没有伤害任何人，你没有任何错。」

    她说：「妈妈只希望你快乐。」

    项悠悠在卫生间水池前差点哭出来，下班后第一个冲出公司回家，打开门就看见了陈宁。她在替她开门，握着扶手站在门里，清澈漂亮的眼睛泛着红，隐约有水光。

    关上门，两人在小公寓里说话。

    “她给我打了电话。”陈宁望着项悠悠，红着眼微笑，“她还说期待我带你一起去见她，如果我原谅她的话。”

    说完停住。她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项悠悠眼里的笑意也一顿，沉默对视中，她能明白她的意思。

    日暮时分，落地窗外的城市下过一场雨，仿佛将世界洗涤了一遍，吹进来暑热消退后微凉的风。

    两人面对面站在落地窗前。项悠悠看着陈宁说：“我不是女同。”神色有几分郑重。

    说完顿了顿，她又微微弯起嘴角，望着陈宁微颤的眸光：“……但只要你在，我也没办法喜欢别人了。”

    陈宁怔住。

    项悠悠伸手抚上她的脸，踮起了脚尖。

    落地窗外，雨又下起来了。

    可城市的灯依旧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