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除夕那天，大概还在清晨的睡梦中，就迷迷糊糊地听到鞭炮声响了。此起彼伏，远远近近的一阵连着一阵。再仔细地听，便听到父母亲披衣下楼的声音，爷爷起床的声音，还有抓鸡时鸡笼里成群的鸡惊恐地撞动的声音。

    客家人的习俗很多，比如过年的时候是不能叫人起床的。说是一叫就不好了，家里的屋顶会漏水。初一那天早上叫，田坎就会崩等等。显然这些都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只是照着大人的样子传承罢了。

    他们不叫，我就在床上多待一会儿，直到吃早饭的时间才下楼来。往往都是我下楼，母亲已经把烧水洗澡用的柚子叶割回来了。父亲也把去拜神用的鸡、肉和豆腐点心糖果茶酒等一一准备妥当。

    吃过了早饭就开始贴春联，那时候不比现在在城里。那时候贴，用浆糊涂刷，每个房间，包括厨房都要贴横批，梯子从这边搬到那边，把旧的拆下来，新的才贴上去。

    父亲依旧领着我和弟弟去拜拜。其实我可以不去的，只是每次都好奇拜的时候会不会有神仙出来，又跟着去了。

    拜拜的时候，人们都跪在大榕树下的小石屋前面，据说那里是供奉水岩伯公的地方。供品全部整齐有序地摆放在前面，后面是跪着的人，各自磕头各自说话，说自己有什么愿望，求仙人保佑等。

    那些认了水岩伯公当契爷的，在除夕这一天是必定要来奉茶上香的。拜完，在香炉前扫一小捧香灰回去做成香囊随身佩戴，据说这样就能得到神仙的庇佑，可保无病无灾。年年如是，直到成年。

    拜完回去，母亲早已经煮了一大锅柚子叶洗澡水。客家人在除夕这一天洗这种水，有除旧秽之意。再则，柚与佑同音，也寄托了对孩子健康成长的美好祝愿吧。

    和北方或是江南地区的除夕宴比起来，客家人的晚宴要单薄一些。没讲究什么冷盘热盘，想吃什么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一些固定的菜式不能少，譬如发财猪手，清蒸鱼和豆腐，鸡和扣肉倒是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不会少。

    从小，我就没有看春晚的习惯，用过晚膳后，不管多冷，我都去外面疯跑。家家户户的孩子都穿上新衣裳在外面捡未燃尽的小鞭炮玩，拿根香，一边手捂住一边耳朵，另一只手去点燃小鞭炮，然后迅速跑远。

    敏颜用衣服的下摆兜了一大兜的小鞭炮，也学着别人的样子一个个点燃。好一阵后，哲哥哥才发现她怎么会有那么多，扒开她的衣角一看，鼓鼓囊囊地装了满满一兜新的小鞭炮。

    “我偷偷拆了家里的一捆……”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不用说，今天肯定又要挨打了。”

    “不至于吧，今天是除夕，谁家打小孩啊！”

    “那你试试，现在除夕，外面商店都关门了，没有鞭炮卖了，父亲肯定是算好买多少的，被你拿了一捆玩就不够了，你自己想后果吧！”

    被哲哥哥一说，敏颜显然有点被吓着了，可怜兮兮地问：“那我该怎么办？哥，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

    “办法肯定有。”说完，哲哥哥附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说完，敏颜看着我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笑完就跑回家里去了。

    我看着她跑远了，对哲哥哥说“你何苦吓唬她，真的没有哪家会过年打小孩的，后面鞭炮可以匀着用，也是够的呀。”

    哲哥哥笑得合不拢嘴。没一阵，敏颜跑出来了，说：“哥，你的办法果真好用。我和母亲说是凝儿想玩，哥哥叫我回家拿的……”

    哲哥哥一听，顿时差点晕倒，说我也没叫你说是我叫你回家拿的呀！

    三十二、

    敏颜没有挨打，显然是被她哥哥捉弄。我莫名其妙担了哲哥哥未来媳妇的名头，不也是被他捉弄吗？

    哲哥哥就是算准了敏颜如果说是自己拆了鞭炮去玩，肯定少不得要被一顿责罚。但是如果说是我说要玩的，芳姨和庄叔肯定就不计较了。因为他们都很喜欢我，有意让我和哲哥哥走得近。说是我，他们还会觉得敏颜有功。

    那时候，我们总是玩得天昏地暗才回去。其实也没有玩什么东西，就是一个小鞭炮反复玩，有些还点不响。

    如果回去早了，看着电视吃零食和家人说话，那更是无聊，倒不如在外面和哲哥哥还有敏颜一起玩。

    临睡前，父母亲都会给一个红包，说是压岁钱，说新年又长大一岁了。我接了谢过，放在枕头底下，翻来覆去地想到底长大一岁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说长大一岁了，父母亲会喜笑颜开？

    正月初一那天，我们家是吃素的，就连葱蒜芹菜等都不能吃。可以吃豆腐，多半是油豆腐煲粉丝，煲沙葛等等。

    其实，整个村里大概也就只有我们家和叔叔家吃素，别人家都是照常吃肉的。

    哲哥哥从家里藏了好吃的出来，在门口叫说是带我去骑自行车。走到没人的地方，他就会神秘地从口袋里掏东西。

    起初，我不肯吃。说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我要传承，要遵守。哲哥哥把鸡腿递到我跟前，说，闻一闻不算吧？

    闻自然是不算的。闻都闻了，那你舔一舔，舔也不算吧？反正也没吃到肚子里。想想好像有道理，于是我就舔了一下。

    到最后，他会说，你舔都舔了，和吃了有什么区别？你就大胆吃吧！我给你看着就是，反正你是女孩子，长大了是要嫁到人家家里去的，也无法一辈子守这规矩，反正迟和早没什么区别……

    于是，我就理所当然地在他的放风下把那个鸡腿给吃了。吃完，他又说，这就对了嘛，反正又没人看见。

    吃完了鸡腿，我们又跑去小店买泡泡糖。吹泡泡糖的技术我一直把握不好，不像哲哥哥可以吹大了缩小再吹大，大小之间可以随意切换。

    我要么就是吹半天都吹不出泡泡，要么就是用力过度，吹得巨大无比又无法缩小，一松气，大泡泡就破了牢牢贴在脸上。

    常常这样，于是我每年年初一回去都是极其的狼狈，有时候衣服也是脏兮兮的。母亲见了会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弄成这样，又说闻到我脸上有鸡肉的味道。

    反正母亲知道我是和哲哥哥一起出去的，料想她也能猜出几分，我不辩白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