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中午，赖宁和俞芝玫一家吃饭，说自己今天要回去了。
俞芝玫拿筷子的手一顿，缓慢地将面条吃进嘴里，无意识地嚼了嚼。
“回华海吗？”她问道。
“嗯，回去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怎么，舍不得学长？”
俞芝玫撩着碗里的面，哽着脖子反驳：“才没有。”
赖宁轻笑：“学长总不能真的在你家过年吧？还没追到呢，不合适。”
俞芝玫在心里翻白眼，原来赖宁也知道不合适啊，都打扰那么久了，还差这一两天吗？干嘛非要走…等等，她在想什么。
“嗯，学长要忙什么就先回去吧，工作重要。”
俞芝玫说完专心吃饭，压下心里酸胀的感觉。
下午，俞芝玫送赖宁到村口等车，春节期间下午的车只有一班，路过的时间也不固定，只知道发车时间是两点，两人便在这个时候等着。
赖宁穿着和来时一样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条围巾，这会儿烟瘾犯了，去旁边抽了根，其实这几天他一直没有抽烟的念头，今天要走了才有些烦躁。
俞芝玫看着赖宁抽烟，默默远离，她不太喜欢烟味，闻着难受。
赖宁注意到俞芝玫的举动，扔了还剩一半的烟，踩灭烟头，抖了抖衣服才靠过去，问道：“不喜欢烟味？”
“嗯，鼻子难受。”俞芝玫半张脸藏在竖起的衣领里，露出杏仁般大的眼睛。
赖宁隔着衣领捧住俞芝玫的脸颊，说道：“戒烟这件事学长尽力而为，压力大的时候不抽不行。”
“最近工作上有什么压力吗？你现在不是自由职业了吗？”
俞芝玫倒也不是那么反感赖宁抽烟，相反她觉得赖宁抽烟的样子挺性感的，闻不了烟味也只是她个人的问题。
赖宁牵起嘴角，依旧捧着俞芝玫的脸，微微靠近：“不是工作压力，是因为要离开你啊。”
“嗯？”俞芝玫转着眼珠子，看向一边，“嗯。”
赖宁抱住俞芝玫，抚摸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学长快走了，能不能抱一下？”
“你不是已经抱了。”
“你没抱啊。”
赖宁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像撒娇，俞芝玫心下一动，伸出手回抱对方，轻轻地拢着，不像赖宁抱她抱得那么紧。
远处路的尽头出现了一辆大巴，俞芝玫背对着没有看见，但正对着的赖宁瞧见了，趁车子还没开到眼前，他把怀抱又紧了紧，在俞芝玫耳边说：“学长在华海等你，嗯？这几天别贪玩，也别想着还债的事情，慢慢来没关系，平时呢就睡睡懒觉，陪外婆和苗阿姨聊聊天，当然也可以和学长聊天，过年了，要开心点。”
俞芝玫心窝一软：“学长好啰嗦。”
“是是是，学长最啰嗦，舍不得我们珍珠，你说你怎么不能真的变成珍珠，这样学长就能偷偷带走了。”
“你又乱说。”
赖宁放开怀里的人，轻弹了俞芝玫的脑门：“没办法学长就这样，走了，记得想我。”
“不想。”
“呵。”赖宁拎起包，揉了揉俞芝玫的脑袋，“没事，学长想你就够了，走了。”
俞芝玫随着赖宁的脚步转身，目送对方上了车。
赖宁在车里一路走到最后，透明的窗户上映出他的身影，他在向俞芝玫挥手，意思是让她赶紧回去，外面冷。
俞芝玫见车启动，也转身，但两秒后又转回去，盯着车尾，赖宁还站在车里看她，透过车后面蒙了尘的玻璃，对她笑。
这个人，怎么都要走了，存在感还那么强，俞芝玫睁着酸涩的眼睛，等车消失才走回家。
……
新年第一天，俞芝玫睡到了日上三竿，要不是外面的小孩儿放鞭炮太吵，她也许能睡到苗萍月来叫她吃午饭。
之后的每一天，她还是日上三竿才起，倒是把苗萍月和外婆都吓了一跳，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摇头，说反正不用走亲戚，就多睡了会儿。
大年初六的下午，俞芝玫躺在床上玩手机，她已经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五天，吃了睡，睡了吃，生活突然这么轻松，让她非常不习惯。
她已经搬回了自己的房间，身下的这张床，赖宁也睡过，每次她想起来都心中异样，就好像两人同床共枕了似的。
俞芝玫回复着赖宁的消息，这几天赖宁掐着点给她发早安、午安、晚安，早安她总是迷迷糊糊地回复，然后倒头继续睡，午安和晚安就拍张餐桌的照片，没有多余的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赖宁也纯属就是在她这儿刷存在感。
只是今天赖宁也给她发了张照片，背景是他家的餐厅，餐桌上有一束鲜花，插在花瓶里，是橙色的玫瑰。
赖宁问她好不好看，她说还行，赖宁就又说，是没她好看。
俞芝玫看着赖宁的回复，红了耳朵，用被子盖住半张脸，又想起赖宁也是这么睡觉，自己的姿势和对方几乎一模一样，耳朵更红了。
她掀开被子起床，穿上外套坐到书桌边，翻出一本笔记，开始复习，她5月份要考初级会计证，虽然她以后不一定会从事这个行业——毕竟加班太严重，工资还不高，但多一份保险总是好的。
俞芝玫写字写到书的边角，余光瞥见了桌上的刻字，上面那一行是她自己高中的时候刻下的，是一个问句：“有什么可以是永恒？”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面多了一行字，像是在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不知道，但想陪你去看看。”
俞芝玫摸过那一行字，在右下角发现了刻字人的署名，“LN”。
是赖宁。
“不知道，但想陪你去看看。”俞芝玫轻声念出那句话，想象着赖宁在这里刻字的模样，藏了好久的思念忽得全部涌现出来，“自大狂，谁要你陪了…”
俞芝玫仰头靠在椅背上，用书盖住自己的脸，细长的脖颈露出优美的曲线。
苗萍月从窗户看见俞芝玫已经起床，敲了敲门就进去了。
“今天怎么不睡了，瞌睡虫被囡囡赶跑了？”
俞芝玫闻言拿下书，叫了苗萍月一声：“妈，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苗萍月在床沿坐下，说道：“没事，就来看看你，顺便问一下赖宁那15万的事。”
俞芝玫正襟危坐，苗萍月说的应该是赖宁帮她们先还的那部分高利贷，她出院那天晚上，和赖宁聊完后就打了欠条，当然这件事她也告诉了苗萍月。
“妈您想说什么，那15万怎么了。”
“我和你外婆商量过了，过几天去以前的几个亲戚家要钱，之前咱家生意还行的时候，借出去过好些钱，只不过后来那些亲戚都搬走了，联系也少了，但要是真找起来，也不是找不到，总归能要回来一点是一点。”
“妈…”俞芝玫有点担心，万一那些亲戚不认账怎么办。
苗萍月摇头：“没事，妈就是想着，你不答应赖宁，这是不是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你跟妈说实话，在这段感情里，你自己是不是也越来越糊涂了。”
俞芝玫滚了滚喉咙，舔舔唇，一副被说中的模样。
“别把自己困住了，还记得妈妈以前常说的吗？”
“人最大的痛苦来源于自己，固步自封，委曲求全。”俞芝玫想了想说道。
“对，囡囡，别一直往死胡同走。”苗萍月站起来，走到俞芝玫身边，帮她挽了下头发，“我们一家人都要往好处走，珍惜眼前。”
苗萍月走后，俞芝玫托腮凝眸，陷入沉思，她怎么感觉，苗萍月是在向她暗指赖宁呢？珍惜眼前，除了赖宁还有什么事。
可她现在快被烦死了，什么事情都理不清，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
苗萍月因为初八上班，就提前走了，俞芝玫则在乡下陪外婆过了元宵，她已经好久没吃到外婆自己做的汤圆了，皮薄馅多，跟包子似的，一口咬下去，全是爆浆的芝麻。
当然，她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跟外婆学了一手，外婆看她学得认真，问她是不是打算做给谁吃，她说是，做给苗萍月。
外婆看破不说破，笑着摇头，说挺好的。
隔天学校就要开学，俞芝玫过完元宵就打算回城里，外婆送她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那群小萝卜头。
这几天她一直被小萝卜头们缠着，问她大哥哥去了哪里，她说大哥哥去上班了，小萝卜头们又问上班是干什么的，她想了想，说只要他们把大哥哥教的数学学好了，就能去城里上班找大哥哥。
她觉得自己这也不算说谎吧，给小孩子们一些念想也好过告诉他们，赖宁有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来了。
俞芝玫到了家，收拾好东西又去赶高铁，苗萍月把她送到了车站门口，一一嘱咐后才让她进了站。
俞芝玫到华海市高铁站时，已经是晚上8点，按照以往，她可以做个地铁，直达学校，但这次她直接出了站，因为赖宁在外面等她。
高铁站很大，从出站口到车站门口，差不多要走五六分钟，好在俞芝玫行李少，只有一个箱子和书包，她原以为赖宁会在停车场等，但还没走到一半，就远远地瞧见了穿着黑色大衣、戴着黑色围巾的赖宁。
围巾是她织的那条。
赖宁也看见了俞芝玫，大步朝她走去。
俞芝玫脚步不停，迎上来人时，闻到了一股清甜又冷冽的薄荷香，但隐隐夹着一丝烟味，没让她反感。
“学长怎么进来了，我出去就好了。”
“你说呢？”赖宁痞笑，接过俞芝玫的行李箱，“我都怕自己去云霞市高铁站接你。”
“那学长可真是个大聪明。”
俞芝玫斗嘴的话脱口而出，但没引来赖宁的反驳，而是对方的“□□”。
赖宁捏捏俞芝玫的脸，笑逐颜开：“你说学长是不是得了病，听你说什么都开心。”
“嗯。”俞芝玫滚了滚喉咙，“病得不轻。”
赖宁一手插兜，走得和俞芝玫很近，对俞芝玫的“赞同”一笑了之，快到停车场的时候，手从兜里伸出来，抓住俞芝玫的手腕，拉着对方走。
俞芝玫刚才还在想，赖宁的车怎么放得下行李，总不能放跑车车顶上吧？然后她就看到了邵一谦的座驾，合着赖宁把邵学长的车拐出来了？
赖宁按了钥匙，给车解锁，让俞芝玫先上副驾，自己去后备箱放行李，然后上了主驾。
“怎么把邵学长的车开来了？”俞芝玫把包放在腿上，系着安全带。
赖宁也不太顺手地一拉一扣安全带，回答道：“晚上他在学长那儿，刚好借个车开，再说了，你不是不喜欢学长的车吗？”
车子缓缓启动，俞芝玫闻言一愣，她什么时候说过？
赖宁见俞芝玫的表情就知道，她忘记了跨年那天喝醉踢自己车的事，一点点提醒道：“跨年那天，你喝醉了说的，酒后吐真言，学长一直记着呢。”
“谁说的，我那是酒后胡言乱语。”
“哦？是吗？但照前一次来看，小鱼你酒后说的话，真实度挺高的。”
俞芝玫转头，想了想赖宁说的意思，前一次喝醉？不就是她告白那天，她板着脸转回头，不接话茬。
赖宁单手把着方向盘，见俞芝玫不说话，又说道：“不记得没关系，只要记得你主动吻了学长就行。”
俞芝玫抿嘴，羞耻的回忆跃进脑海，赖宁怎么那么烦人，还有刚才得意的语气，听得她想打人，想把赖宁的嘴缝上。
“晚饭吃了吗？”
“吃了。”
“车上吃的？”
“嗯。”
“那些东西能好吃？学长带你再去吃点。”
其实俞芝玫吃的是自己带的面包，因为车上的东西确实不好吃，还贵，她宁愿吃面包，但她现在不太饿，也不想赖宁浪费时间，毕竟邵学长应该还在等他还车。
但她拒绝的话下一秒就被赖宁驳回，车子行驶的也不是回学校的路。
十几分钟后，他们到了之前来过的夜市，这会儿正人多热闹，不管哪个摊位都排起了长队。
赖宁问俞芝玫想吃什么，他去买，俞芝玫左顾右盼，纠结症都犯了，看得眼花缭乱，下不了决定，赖宁看她这副模样，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拉过手腕，边走边问。
只要俞芝玫稍微感兴趣的，赖宁就买一份，直言说不想吃的，就果断走开，一路下来，赖宁手上多了好些东西。
俞芝玫没想到赖宁是这么个方法，后面她都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有兴趣的都直接不看，但赖宁好像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似的，能够精准买到每一样她想吃的东西。
但俞芝玫就只是嘴馋，想尝个味道，很多吃了一口就不吃了，拿在手里进退两难，然后赖宁就帮她拿走拎着，继续问她还想吃什么。
“这也太浪费了，我真的吃饱了，回去吧。”
“不浪费，带回去给你室友。”赖宁抓着俞芝玫的手腕，在人群中替她开路，“还想尝什么？想不想喝奶茶？”
俞芝玫摇头，下一秒迎面走来好多人，她避闪不及，被赖宁捞进怀里，夹在胳肢窝下，停下来等人走完。
她仰头，看见了赖宁锋利的下颌线，一阵心跳加速，缓缓问出口：“怎么想到要带我来这儿，我还以为学长上次吃坏肚子后，再也不想来了。”
赖宁低头看怀里的人，轻笑一声：“怎么会，你喜欢的地方，我也会喜欢的。上次来都没好好逛逛，不是说上大学前就特别想来吗？”
“嗯。”俞芝玫眼睛突然酸酸的，“我想到了，这里有个奶茶听说很好喝。”
“好，我们去买。”
赖宁维持着抱俞芝玫的姿势，走在路上，问对方自己走后的几天有没有好好休息，有没有听话睡懒觉。
俞芝玫躲在赖宁的臂弯里偷笑，问他这是老师检查作业吗？谁会问这种问题啊。
赖宁的胸腔也传来一阵颤动，俞芝玫抬头，果然看到了对方勾起的嘴角，莫名性感，她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停止联想，专注寻找那家奶茶店。
俞芝玫用自己的钱买了四杯奶茶，一杯给赖宁，一杯给自己，剩下的带回去给两个室友。
她先浅尝了一口 ，味道还行，但没有大家说得那么惊艳，她觉得自己做得能比这更好。
赖宁也是这么认为的：“小鱼，还是你做的好喝，有想过开一家奶茶店吗？”
“啊？”俞芝玫愣住，“开店要很多钱吧，我们家这种情况，贷款都难。”
“就是说想过？”
“差不多吧，因为我还挺爱喝的。”
“哦。”
买完奶茶，两人就出了夜市，最后这段对话，俞芝玫一直没放在心上，也没引起她的注意，她以为赖宁就是随口一问，而她也是随口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