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人,过来一下。”
赵琦眼睛含着笑意,落座后装模作样地喊。
焦勖眼睫颤了颤,悄悄捂紧自己那颗兴奋得叫他发慌的心,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搁了笔起身走到赵琦身侧。
“郡主有何吩咐?”
他低垂着眉眼站在自己面前,轻轻颤动的眼睫似一双蹁跹起舞的蝴蝶,看得人心痒,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捉来藏好。
赵琦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处四近虽则只有焦勖她和文竹修德四人,但到底也还是在偏殿里,人多眼杂,赵琦忍着没去拉焦勖的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笑。
“粥都喝完啦?文竹说你一直在忙,都没起身动过。你脾胃弱,刚吃了东西久坐容易积食,我就是叫你起来动一动。”
她低低的笑声好似近在耳畔,焦勖耳根一红,不自在地动了动,压低声音轻轻的嗯了一声:“不要紧的,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半响忽又别扭地温声补了一句:“粥很好喝。”
赵琦笑:“那明日还给你做这个,等你腻了我再给你换别的。”
焦勖眼睫又颤了颤,嘴角的笑意荡了荡,脸晕出几点薄红,没应声。
他一笑时如山桃盛放,赵琦许多年未曾见过他这般温柔含笑的模样了,不觉愣了一下,不自觉便看得痴了。
他原该就是这幅无惊无扰温润沉静的模样的,赵琦眼神温柔地注视焦勖。
阿焦哥哥,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疼惜你,逗你开心哄你笑,让你往后的每一天都舒心顺意,每一天都能如此刻一般真心实意地笑出来。
“我今日会留在这儿陪琮儿用午膳,不走的。左长史午时来宫里帮修德复诊时让他给你一道看看,开个调养的方子。你随便去给我拿个什么东西,在殿里走动一圈再回去忙,嗯?”
那句‘不走的’怎么听怎么像是特意说来哄他的,焦勖想起昨夜自己紧紧拽着赵琦的衣裳不松手的模样,不觉便又羞窘起来,蜷起手指如蚊吟似的轻应了声‘好’。
依言在偏殿里走了一圈,焦勖捧了一盏茶回,放在赵琦案头。赵琦正提笔在写给陆州的信,抬头朝他笑了下,焦勖撇开眼,唇角不自觉地也跟着漾出笑来。
回到座上重又执笔时,他的心也不再没有着落。焦勖安心地凝神继续批复未看完的折子,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
赵琦已被陛下叫走一道用午膳去了,临走的时候给他塞了条子,嘱咐他先去吃饭,她陪陛下先用午膳,等陛下午歇的时候再来找他。
陪着赵琮一道用过午膳,商议妥当接赵琼赵琳并萧侧妃等入京的事宜,赵琦便推着赵琮去午歇。
倒不全是急着为了见焦勖,赵琮每日五更便要上早朝,上午听经筵讲学,下午还要单独召见司礼监和内阁,旁听议政,纵使年轻,长此以往赵琦也担心他身体会吃不消,是以每日半个时辰的午歇便无论如何也要叫他能借以养养神。
赵琮拗不过自家阿姐,况赵琦也说她消会儿食便也要去午歇片刻。赵琮嘱咐了两句,留下听应伺候的人,只得自去午歇了。
赵琦在后殿要了一间房来午歇,估摸着焦勖应当吃完了饭,便遣了人去唤平安过来,单独嘱咐他道:“我有事找焦大人,你请他过来一趟,我若是不在,便先叫他在房中稍等片刻。”
赵琦说得自然,神色又一派闲适,且在平安心里,宫中的宦官和主子们原也没所谓男女之防,是以即便赵琦要焦勖单独在她午歇的房中等她,平安也未多想,只是稍稍有些诧异,暗自怪道:主子几时和朝云郡主走得这般近了?一面疑惑着,一面忙殷勤地传话去了。
等焦勖的间隙,赵琦陪着文竹先去看了看修德。
左青山已经诊完脉,正在开新的方子,见着她们来,笑道:“已经不碍事了,文竹丫头可别再着急上火了,我换了副温补的方子,丫头看着他再吃上几日,饮食上盯着他些,少食多餐地养着,等在京里再待上些日子,慢慢便也就适应了。”
文竹和修德的事,宫里的人都知道了,宁王府的人自然也早都知道了。左青山不是迂腐之人,文竹和修德又都算是他看着长大,尤其是修德,当年他们一同跟着先宁王到陆州就藩,后来又一道随侍辅佐赵琮。
修德数十年如一日地对宁王府忠心耿耿,向来又性情温和,处事有度,左青山更看中的是他的为人,而非一个由不得人选的宦官身份。
且这世上两情相悦本就难得,还能坚定不移地走到一起的更是难之又难,那他老头子便再多送他们一些祝福为他们添些喜气又何乐而不为呢。
见修德已无大碍,赵琦也放了心,跟着起哄:“只怕修德彻底好之前,她是放不下心了。”
赵琦便也罢了,左青山毕竟是长辈,猛然被他打趣,文竹不禁脸一红。
“我这里已经好了,郡主不是还要请左大人去看病?”
见文竹被打趣得红了脸,修德忙拿话帮她转移注意。
“怎么郡主病了?请太医看过不曾,是哪里不舒服?哎呀,你们怎么也不早说。”
左青山以为是赵琦病了,一听便急了,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就要请赵琦的脉。
赵琦本也是来请他的,忙趁便解释道:“不是我,您老别急,我想请左长史您帮我给人开个调养身子的方子,左长史先跟我过去看看人。”
左青山现已升作了吏部侍郎,早已不是王府长史,只赵琦从小喊他左长史喊惯了,左青山听着也觉亲切,二人都不去理论,便就仍旧这么一直叫下来了。
赵琦将左青山带到她午歇的房间,焦勖已经等在那儿了。
见到焦勖时,左青山微微有些意外:“郡主让老头子看的人是焦掌印?”
焦勖含笑见了礼,目光触到左青山疑惑着打量他的眼神时,也只是神色如常地朝他报以温和的一笑。
房间里没有外人,赵琦笑着点头:“是他,他手总是凉的,三伏的天里也一身寒气,我想让左长史给他开几副方子调理调理。”
焦勖是个宦官,左青山同平安一般,意识里便没拿他当作男人看,既不把他当作寻常男人看待,眼中自也没有男女之防一说,是以见他孤身一人在赵琦房中时,左青山原未做他想。
只当赵琦是因着素昔体恤底下人惯了,又信赖他的医术之故,因此才顺道也叫他给焦勖看看病。
他还记着那回在汝宁的时候,郡主也曾顺手让他给这位掌印看过一回病。
只是赵琦一开口言语间太过亲昵,左青山即便不多想也没法只将焦勖当作一个普通的被主子体贴关怀的底下人看待。
他暗暗蹙眉,心道这位掌印太监果然好手段,当真是会巴结讨好主子,郡主认识他方还不足四月,便叫郡主对他另眼相看,如此体贴重视于他。
当真是好有心计,知道陛下最看重最信赖的人是郡主,便妄想着蛊惑郡主来保全自己的荣宠。
左青山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鄙夷之色,再看向焦勖时,神色也冷了许多。
焦勖看在眼中,脸上的笑意不变,除了赵琦,他早已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他,惧怕亦或是鄙夷,巴结亦或是漠视,他通通都不在乎。
可他不在乎,赵琦却在乎。赵琦既不避讳在左青山面前表现出对焦勖的亲昵,自是有意让左青山知道的。
若是单只找个给焦勖调理身子的大夫,自然并不是非左青山不可,太医院医术高明的太医多的是,只那些人恐都惧怕焦勖的紧,哪里敢说他,而她也不能陪在他身边盯着他,焦勖定是蒙混着便糊弄过去了。他要是个老老实实看大夫吃药养身子的人,也不至于拖着一副气血不足体虚脾弱的身体到今时今日了。
为了便宜她盯着焦勖吃药,赵琦方才找了左青山来给焦勖调理身子。
赵琦面上的笑意敛了三分,挡在焦勖面前隔开了左青山落在焦勖身上并不友善的目光。她回头朝焦勖笑了下,方才重又回过身语气郑重道:“请您别这么看他,不管您方才在心里都想了些什么,我要告诉您的是,那些都不是他。”
这还是赵琦长这么大,左青山头一回见她对自己说重话,左青山愣了一下。赵琦的语气克制,用词也并不严厉,但她神情郑重,望着自己的眼神既认真又含着不自觉的威慑之意,瞬时便让左青山清晰明白地感受到了她真切地想要维护焦勖的心。
左青山收起眼中的轻鄙之色,打量的目光重又看向站在赵琦身后的焦勖,含着审视的意味,也郑重了许多。
郡主非是能为人几句花言巧语所蛊惑之人,她既能如此郑重地维护此人,自有她倾心维护的道理。
左青山信任的非是焦勖,他信任的是赵琦的为人。
赵琦知道左青山是个能说得通道理的人,是以方才他虽对焦勖不友善,她也并未立时便疾言厉色。
赵琦的目光重又温和下来,回身握住焦勖的手轻声问:“我能告诉左长史你的身份吗?他以前也见过你的。”
赵琦问的时候也不知焦勖会不会答应,他不愿意就算了,她只是想着左青山知道他是谁后,不会再用那般怀疑和不信任的眼神去看他,往后在朝中办事的时候,还能帮着他几分,让他省些气力。赵琦知道赵琮并不信任焦勖,将修德放进司礼监,也是为了日后能取代焦勖。
焦勖的身体本能地僵了一瞬,回握住赵琦的手不觉攥得发白。赵琦被他捏得生疼,但她只是笑着更紧地扣住焦勖的手,温柔地轻声哄他:“没关系的,你不想说咱们便不说。”
焦勖摇头:“我...”
赵琦温柔地看着他,耐心地等他把话说完。
焦勖紧紧握着赵琦的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话说完:“可以说的。”
他还是没有勇气自己说出来,但一会儿左青山给他把脉开方的时候,他需要借助焦毓的身份说服左青山帮他瞒住赵琦他的身体已无可救药的事实。
他贪念赵琦的温柔,但他明白他是不可能跟赵琦在一起的,不是不想,是不能。他要不起赵琦,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身体,他要不起。
他不想赵琦跟着白白担心难过,能多陪她一段日子便叫她多开心一天便是了。
从赵琦握住焦勖手起,左青山便已惊骇得说不出话来,震惊的目光愣愣地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家向来眼高于顶最是骄傲的郡主会把手握在一个太监的手上,神情还那般纵容宠溺。
左青山微张着嘴,猛地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一切如常,他家金枝玉叶的郡主仍旧紧紧握着那个大宦官的手,还温声软语地在哄他。
左青山听得老脸一红,撇开眼重重地咳了两声,示意赵琦和焦勖他老头子还喘着气呢,别不把他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