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冯玉一听,顿时跳脚。

    怒骂道:“你这女昌妇,休要胡说!本就是你勾引在前,派了小丫头约在杏林里见面,我才去了。”

    说完更是激愤地跳起身来扑向怀德,伸手去打她。

    李昀轻咳一声。

    站在李昀身旁的凌风心领神会。

    迅然出手,剑首抵着冯玉的脑袋,将人压制了下去。

    李昀冷言道:“好好说,不要动手。”

    程二奶奶本来也有些担忧,想着要开口闹上一闹。

    看着坐在位上冷峻威严的李昀,两肩上覆五爪龙纹,苍莽森蚺。

    她在余杭是见过世面的,知道眼前的人定然是个王室宗亲,也不敢太过放肆,骤然蔫了声。

    怀德跪挪着步子,躲开冯玉。

    身子弱似拂柳,瑟瑟发抖,在旁人看来更觉得羸弱。

    乡里人交耳嘀咕着,“我就说程家的儿媳妇不是这样的人。”

    怀德跟着声泪俱下,喊道:“我何罪之有,是你觊觎我,从你来了程家后就向我处处示好。我把你认作表兄弟,不敢怠慢于你。你瞧我不肯从,才使了这种下作的法子来逼迫我。”

    “呜呜呜——”

    怀德哭的悲切。

    “不,不!你说谎!那个小丫头呢?”

    冯玉喊道。

    “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呢,在哪!”

    菱角被人从角落拽出来。

    嚎啕大哭着,“我没有,我今天,今天就回家了,呜呜,我不再程家做工了,我没有去找冯公子。”

    从旁观人眼里,菱角年纪小,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谙世事。

    这就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小丫头,哪里会骗人,估计都被这阵势吓傻了。

    这也是怀德让菱角帮自己的目的,只要是菱角和自己咬死了不认,这事情就能全推到冯玉身上。

    怀德垂着头,掩下自己的心绪。

    默默道:菱角,撑住,你做的很好。

    冯玉被气的火冒三丈。

    他手指着怀德还有菱角,辱骂道:“好哇,你们一个女昌妇,一个骗子,串通一气来耍我。你们别忘了,我还有物证。”

    冯玉看说不过怀德,想起了怀德曾给自己的东西。

    他艰难的用手从怀里勾出一个香囊,丢在地上。

    激烈的言道:“你们看清楚,这就是那个贱人给我的定情之物。还绣着鸳鸯,是她不知廉耻先勾引的我。”

    耆老捡了起来。

    香囊在人群中传递,接过的人面露鄙夷,又开始相互窃语。

    “肃静——”

    耆老正色问道:“程氏。这个香囊,你有何解释?”

    怀德早有准备。

    泪珠仍缀在脸上,她弯起嘴角,露着委屈和不解。

    摇着头,低声道:“我曾送过香囊给程二奶奶,是给程二奶奶驱虫用的,里面装着艾草。至于这个香囊,我没见过,我不知道。”

    怀德拖着膝盖,转头看向程二奶奶:”我女红不好,程家人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况且程二奶奶,你应该能看得出来,这不是我的绣工。程二奶奶,请您说句公道话啊!”

    程二奶奶接过香囊来看。

    眯眼一辨,确实和自己身上挂着的那个葫芦香囊从外形和香味都完全不同。

    “这——”

    手上拿的香囊仿佛是烫手的山芋,烫得程二奶奶说不出话来。

    当时脸上也挂不住了,怒视着自己的儿子。

    冯玉看着程二奶奶。

    “母亲,你也不信我?”

    不是不信,程二奶奶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做得恶事太多,从前在余杭放浪猖獗,整日不是狎妓就是呼朋去赌坊。

    带他回来程家老宅,也是为了他能收收心。

    谁能想到,他竟然,竟然做出此等违背祖宗之事。

    程二奶奶气的得要扑上来揍冯玉。

    “闭嘴!你这个逆子,不知廉耻,丢尽了程家的脸面。”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

    怀德趁着时机,紧跟着哭道:“小女本来是程家的儿媳妇,为了程家额儿子守丧。如今已然是失了体面,无颜再跨入程家大门。请公公婆婆将我逐出门去,让我去庙里做了道姑自生自灭吧。”

    怀德磕着头,“还请公婆成全怀德。”

    耆老看着决然表意的怀德,又看向了程家的家主——程老爷。

    有些为难,“程老幺,如今查清楚你儿媳并没有同奸之罪,你打算如何处置?”

    程老爷坐不住了。

    握着椅子的手青筋暴起,眼睛鼓动着,像是要冒出来。

    本来计划今晚对怀德动手,如今泡了汤化为无影,更是丢尽了颜面。

    对着怀德,又恨又怒,脸上盖不住。

    赫然站起身来,指着怀德,言辞狠决的叱骂着,“你已然失了节,有辱程家家门。你若有自知,就应该自行了断了才是。”

    辱骂之声如利锐的鞭子抽打背上。

    怀德弓腰跪地,死死的咬着牙,胃里泛呕,可她强忍着不肯泻出一声。

    明澈的青石板投着自己的倒影,怀德悲愤着闭上了眼。

    无论走哪一步,程老爷都是要杀死了自己。

    良久,眼睛睁开,消去了愁怨,面上决然。

    她不甘心,出声为自己辩驳。

    “可我——”

    头顶上方,有人先她一步。

    “程老爷的话狠决了些。就算是化外之地,也要讲公理,是非曲直。是你的侄儿逼迫了你的儿媳,怎么到头来,你还让你儿媳去死?”

    冷峻的声音出口,字字如玑,替她辩驳了冤屈。

    耆老见风使舵,看向了替怀德出声的李昀。

    “那依巡抚大人所见,应该如何处置?”

    “既然如此,就应该按照大明律法。主犯男子强迫女子未遂,应受三十杖刑。而这女子……虽未同其苟且,但有失察疏漏之罪,受十杖刑。”

    结果即出,四下各有各的反应。

    那冯玉还挣扎着不肯认罪。

    而怀德想要的也不是这个结果,她心里焦急。再次出言恳求道:“大人,我无颜再待在程家,请准我离开。”

    程老爷急了,吼道:“闭嘴!我当初买你进府,可是花了一两银子!”

    怀德垂头磕在地上,撞出了青痕。

    “小女愿意再多受二十大板,来偿还程家的养育之情。”

    气氛一时僵持,耆老缓了神色出来说话调和。

    “既如此,就一通罚吧。程老幺,你这儿媳已经是失了节,不该留在家中了。受刑之后,将人赶出去,别再进我们溪头村。”

    程二奶奶听着自己的儿子要受刑,虽然知道是他的罪过,可心里还是溺爱的。

    看着族里壮年男子手持木板,就要朝着冯玉落下。程二夫人赶紧上前护住,嚷道:“我们是余杭的人,不是你们溪头村的。你们要是敢私自打人,我就告到州里去,告到臬台去!”

    李昀既然办了案子,也不会任由别人影响了判决的施行。

    对着程二奶奶,警告道:“这位夫人,无论你儿子是乡里人还是州府人,既定了罪理应受刑。你若是觉得这里的人不配动手,那便由我手下的人来杖行。”

    接着朝着侍卫下了令,“凌风,凌绝,你们来动手。”

    李昀下了令,自是无人敢拦。

    程二奶奶看着凛然的李昀,也说不出话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拖走。

    怀德也同样被拖着进了祠堂的后院。

    脊背一压,按在长凳的凳板上。双手用麻绳捆在凳脚上,以防受刑中挣扎。

    “行刑。”

    凌风是习武之人,手下虽然收着力,可落下的力道也并非一个妇人能承受。

    “啪——”

    施刑的木杖落在腰背上,瞬间皮肉绽开的痛,疼得怀德蜷缩起手心。

    “呃——”

    瞳孔骤缩,怀德张大了口,痛呼哑然困于喉间,只有冷风灌入。

    没有反应的时间,第二杖紧随而至。

    接着是第三杖,第四杖。

    “啪——”

    五脏六腑被打的移位,怀德死死咬着唇。

    瘦弱的脊骨随着落下的板子抽搐,像是在粘板上的鱼肉,等着下一次的凌迟。

    分不清眼泪还是汗水,顺着削瘦惨白的下颌,滴落在地面的石板上。

    李昀久战沙场,见过了太过的血沫横飞,骨肉寸断。有时抓到敌方的探子,抽筋剥皮也是有的。

    可是……

    身前的女子,血色如花瓣片片出现在身后。不仅是□□上的极痛,还有公然处刑附在脸面上的屈辱。

    她都忍了下来。

    到底是为了什么?

    背后的滑腻和湿冷顺着躯体一路攀爬。

    怀德闻到了飘来淡淡的血腥气。想来自己背上应该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呼吸都开始痛苦,怀德气若游丝的小喘着。

    又是一记杖刑落下。

    身体抽搐,可她还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苍白的唇颤抖着,很努力地要吐出话来。

    李昀看见怀德的嘴在动。

    他莫名的蹲了下来。平视看向这个陌生又大胆的江南女子。

    “什么?”

    怀德颤着声,勉强拖出两个字来,“休——书——”

    声音虽小,可听得明晰,李昀双眸愈深。

    他起身吩咐道:“子詹,去起稿一封休书,让程老爷签了。”

    张子詹看了眼世子,“是”。

    而后听了吩咐,去享堂里取出随身的纸笔写了出来。

    前堂里自然是程老爷不肯签,对着耆老的压力,还是争着改了休书上的字句,才最终心不甘情不愿的按下了手印。

    宗祠后堂的寂静空中,又是一记破风响动。

    “啪——”

    不知道过了多久,每一秒都被拖得无限长。

    二十一。

    不能晕,还没有拿到休书。

    怀德咬着口腔里的软肉,要坚持住。

    口腔里弥散着血腥气。

    脑袋垂落,视线颠倒着辨不明,双眸涨着赤色的红。

    怀德看到一个人走了出去,又走了过来。

    实在太痛了。

    痛得想死掉。

    板子落下的声音,□□反射性的震颤,这么漫长。

    二十四了吗?

    不,好像是二十五了。

    怀德在心里默念着数字。

    可她记不得了。

    声音飘荡着离自己又远又近。

    恍惚间,有人解开了她被绑缚的手,将东西放入了她手中。

    怀德费力的转动着头。

    透过血红色,看清了手中多了一张轻飘飘的纸。

    怀德转动着头,眯着眼,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程氏代其子程婴立此休书,其妻怀德,无妇无德,忤逆长辈……遂即刻逐出门去,恐后无凭,立此文书。”

    冰冷的声线,逐一念出。

    “哈——”

    全篇满是污蔑之言,可怀德不在乎。

    凌迟的痛,满腔满身的恨和憎,混着无尽的酸涩,都倒流回心中。

    此刻,心脏重重的跳动了一次。

    终于……

    怀德手里攥着休书。

    笑意和眼泪混着在脸上滂沱展开,是心愿得成,是释然心酸。

    她颤抖着,笑了出来,脊背拉扯着红丝渗出,像是一张紧绷泣血的弦。

    这抹怅惘的笑落在李昀眼中,极为刺眼。

    上面的文字被程老爷涂改过,一看就是在羞辱指责她。为何这个女子是如此反应?

    李昀陡然站起了身。

    脑海中,快速回转了她在呈堂证供时的话语和表情。

    所有的回话都滴水不漏。

    不对!

    太过于滴水不漏,不是未卜先知,就是算无遗策。

    李昀意识到,这个女人骗了他。至少骗了一部分,那个男子求色心切落入了她的陷阱,她真正的目的是脱离她的婆家。

    真是好谋划,自己也成了她计算里的一环。

    李昀退开两步,看着杖行落在眼前女子的身上。

    她紧紧攥着那张轻薄的纸,忍耐到了最后。

    直到凌风收了手,禀道:“世子,三十杖行刑结束。”

    李昀挥挥手让凌风退下。

    本来跟在不远处的冯玉早在行刑的途中就晕了过去,溺便一地,只得拖了出去。

    场地上只留下李昀和怀德。

    李昀看着微微喘气的女子,想起了自己在牧草上猎杀过的野兔。中了箭兔子,残喘着,还要不停地挣扎,企图逃出生天。

    殊不知,只会加快死亡。

    不知天高地厚,大胆妄为,注定是要死的。

    他冷冷道:“杖行结束,你自由了。”

    捆缚手脚的缰绳被解了去。怀德用了力挪动着身子,让自己的胸腔充进了气,才能勉强说出一句。

    “谢大人。”

    “为何谢我?”

    “大人……”

    怀德斟酌的话,她在这一刻不知道说些什么,本来就是自己算计了一切。

    等了片刻,空中传来她的回答,“是个好官。”

    “你不必将好听的话都镶在我身上。这条命,是你自己,舍得一身剐蹚出来的。”

    “扭转乾坤,洗涮冤情,惩恶扬善,那是戏本子演出来。你都不信,何来信我会救你?”

    李昀说完抿紧了嘴,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多了。

    只是萍水一面的女子,今日救下她,是自己偶发的善心。

    不过,他也并不介意,这等豁得出去的女子,出身在乡野之下,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已经耽搁太久了,李昀转身朝祠堂外走去。

    “我们走。”

    怀德在混沌之中,没有回头,只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这个和自己隔着云端的天潢贵胄,也就是此生一面的关系。

    字墨未干的休书被她攥在手中。

    良久,空荡的后堂里,传出一声自言自语,“你怎知我不信?”

    天地间自有公理,不然为何自己会重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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