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第八夜，姬覆突然找易云嫦前往镜厅。

    等虢首封带着易云嫦急匆匆跑来，发现镜厅里除了姬覆和凰袅娜，俩黑白无常也在。虢首封对白无常范必安特别没有好感，当即皱眉，差点打人。

    “出去守门，首封。”姬覆温柔地说。

    虢首封：“？”

    “乖，出去。”

    虢首封打了一个寒颤，但还是硬着头皮站在原地不动：“我总得知道你们为什么找云嫦过来吧？”

    谢无救尴尬地清清嗓子：“这两天我们又去了一次吞口本宅，特别留意了一遍吞口蜜当年死亡的小宴厅。可惜找不到任何痕迹。”

    “你们怀疑她现在附在云嫦身上？”

    易云嫦吓了睁大眼。

    黑白无常齐齐摇头。

    姬覆说：“如果附在人身上，鬼元节那晚就会被发现了。她和你之间应该特殊联系，比如一条单向通道？是那种只有鬼族才会建立的，方便鬼族来往的通道。”说着，姬覆看了一眼身边的两鬼差。

    谢无救不好意思地上前一步：“易云嫦，我们需要你配合一下，借助你和吞口蜜之间的特殊联系去找她。”

    易云嫦：“需要我做什么？”

    虢首封同时三连问：“怎么配合？对云嫦有什么影响？不会伤到她吧？”

    姬覆再度叹气：“首封。”

    虢首封下意识地抻直背，笔挺站好。

    姬覆：“必安和无救需要施展鬼族秘术，为防有人闯入窥见秘术，门口得有人守着不让进。”

    凰袅娜主动拖走虢首封：“我和首封一起在外面守着，你们就在里面放心施展好了。”

    “等等，为什么姬覆你不去……”

    凰袅娜不由分说拖走了他，最后还体贴地关上门。

    门一关，镜厅就变成了一间固若金汤的密室。

    姬覆目测大门已经关紧，回头对易云嫦说：“镜厅是间密室，有很强的保密性。哪怕外面站着高级窥探异能人，也无法探测到室内动静。”他抽出一块湿纸巾慢悠悠地拭手，一边道破易云嫦内心隐秘的小心思：“不用担心首封会在外面察觉到什么而闯进来。他再强，也远远没达到无所不能的程度。更何况这儿有我呢，放心吧。”

    易云嫦小脸微红。

    “那，开始吧？”范必安十分兴奋地掏出一个小香炉。

    巴掌大，云白色，通身冰裂晶纹，鼓肚子里蓄着一团烟，细烟丝丝缕缕从炉盖上的小孔里飘出来，颇有一种“日照香炉生紫烟”的意境。

    “追魂炉——鬼差追踪逃鬼时使用的法器，”姬覆从范必安手里接过香炉，堪堪转了一圈，又被范必安凶猛地夺回去。他笑着转向易云嫦：“鬼差作法后，香炉里的追魂香会释放出来自动锁定追踪目标。除非目标和灵界没有一点瓜葛了，哪怕是魂飞魄散后散成了游离灵体，也一定会被追魂香搜索到。比现在的GPS定位还好用。”

    谢无救：“开始吧？”

    “云嫦，你准备好了吗？”

    易云嫦点头。很快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一阵杀气扑面而来。

    她看向杀气的来源——姬覆依然笑得温柔，但是他释放出杀气之后，那种温柔的笑脸也在易云嫦里变得扭曲起来，狰狞可怖。

    “不用怕，云嫦。”姬覆温柔地说，“我们考虑过了，吞口蜜很聪明，她能围绕着你现身隐身，那条单向联系的通道必然有特殊的开启方法。综合比较你曾提到的情景，刺激通道开启的机关应该是针对你产生的杀意。我现在释放出来的杀意，并不是真的想杀你，只是为了刺激你身上的通道打开。”

    难怪他要支使虢首封站到门外去。虢首封对杀意有本能的攻击反应，他又特别护食，如果姬覆当着他的面，对易云嫦释放出强烈的杀意，甭管这杀意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铁定跳起来追着姬覆咬。

    易云嫦象被毒蛇盯上的小老鼠，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像过了一万年，范必安惊喜的叫出声：“成功了！果然在她身上。”

    杀意收了回去。

    易云嫦松了口气。眼前早已朦胧的视界复又变得清晰起来，她看见范必安手捧的追魂炉上一缕白烟轻盈地绕到她的身后。

    “别回头，云嫦。”姬覆提醒她，“你一回头，通道又会关闭。”

    易云嫦便没有回头。

    这儿是镜厅，前后左右上下都是镜子。她无须回头，也能把身后的异样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身后的镜子不见了，现出一个方框大洞，黑黝黝的望不见底。追魂香的白烟一头钻入黑洞里。

    谢无救：“我们过去。”率先跨入黑洞。随后，范必安排着小小的追魂炉也钻了进去。起初还能看见两个模糊的背影，过了一会，黑呼呼的洞口一缩，又恢复成光滑的镜面，依然倒映着通明透亮的镜厅中空环境，以及易云嫦和姬覆两个人的身影。

    姬覆松了口气：“好了，就静候他们的好消息吧。”他侧头打量易云嫦。

    易云嫦心口咯噔一跳。

    姬覆：“别担心。无救和必安轻易不会毁掉一个新生鬼族。只要吞口蜜还保留两成理智，他们都会努力将她救回来，带去阴间好好休养。”

    “我没有担心小蜜。”

    姬覆微讶：“哦，你担心谁？”

    易云嫦犹豫了一瞬：“外祖母。”

    姬覆挑眉不语，等着易云嫦下文。

    “外祖母是吞口家现在的家长，如果吞口家出了事，会不会第一个关联她的责任？”

    姬覆噗哧一笑：“责任肯定是由她来担负的。谁让她是吞口家的家长呢？”

    “会如何担责呢？”

    姬覆噙着一点玩味：“是啊，如何担责呢？按以往的处理方式，世家贵阀如果犯有大错，应该上报地主裁决，地主左右为难的事，该交由公家讨论。但吞口本宅的事牵涉到阴间鬼族，犯的是古法，为避免影响扩大，自然会对地主和公家有所隐瞒。反正是不会走正常流程来处理。应该是处以私刑吧。”

    私刑，可大可小。

    可是姬覆越是说得轻描淡写，易云嫦越是能从中听出一丝丝从重处罚的意味来。

    姬覆好奇地看她：“你觉得她很无辜？”

    “吞口本宅的秘密起码延续了上百年。一百年前，外祖母还没有出生，这也要算在她头上？”

    “在其位谋其职，坐在那个位子上对前任、甚至是前前任的错误视而不见，那么就该为此担责。她又是家长，引领维系整个家族的首领，她不担此大责，谁来承担？前任死鬼？”姬覆把自己说笑了，噗哧噗哧的。“如果能找到前任、前前任的死鬼，确实可以这么做。可是，你觉得我们还能找到吗？”

    易云嫦总觉得姬覆最后一句话是话里有话。可惜她完全参不透姬覆话里的玄机，只得硬着头皮为外祖母辩解两句。

    可是姬覆根本没有听完，便挥手打断了她：“不要为她说好话了，云嫦。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为她说过好话。”

    易云嫦呐呐半晌，才憋出一句：“可她对我很好。”

    纵她是天底下最坏的人，她唯独对我好，极好，我便不该象天下人一样唾弃她。总要为她说几句话。

    姬覆笑意微凉：“一边说爱你，一边对你下恶咒，这样的人，你也相信她是真的对你好？”

    易云嫦浑身一僵：“不，她只是嘱咐总管务必带我回去，是总管自作主张对我下的咒。”

    姬覆无声哼笑，又一刀无声劈来：“可你不是第一次承咒吧？你忘了血封大咒是谁给你的吗？”

    易云嫦这次说不出话了。

    姬覆也不需要她的答案：“是吞口氏亲手点在你舌面上的血封大咒，不是吗？”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周，回来，笔落落在她脸上，“她还在你身上用过什么咒？”见易云嫦不说话，姬覆继续问，“血封大咒到底封印了你什么东西，你真的知道？”

    “封印了你的魂魄。封魂锁魄——这才是血封大咒直接作用的对象和结果。她为什么要把你的灵魂强行禁锢在这具身体里？你想过吗？”

    “为了保护我。”易云嫦低声回答。

    姬覆差点笑出声，不无嘲讽地重复：“保护？”

    能把魂魄也击散的大恶咒能保护人？

    “六岁时我本该觉醒言咒异能，易家看出来了，为避免家族荣耀受损，于是想毒杀我。结果却毒死了小蜜。”易云嫦脸上流露出难过的神情。她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灵界可以做到一边推崇尊崇双异能或多异能，又可以一边排斥觉醒父母双系血脉天赋的异能人？就因为父系血脉为尊，母系血脉不可浓于父系，避免血脉混淆？血脉有那么重要吗？这样的困惑一时半会根本说不清，易云嫦也不会蠢到现在提出来。她咽下疑问，陈述往事：“外祖母为保护我不被易家伤害，私底下做出承诺，承诺她会封印我的言咒异能，让我永远不得觉醒言咒。她向我解释过，封印血脉天赋，除了血封大咒，没有任何一个咒语能做到。就算是血封大咒，也有机缘巧合彻底失去效用的一天。为此，她还下了另一道古咒——移魂咒，以确保我能活下去。”

    姬覆一直是笑着听，乍一听见“移魂咒”三个字，他的瞳孔肉眼可见地紧缩，声音也变了：“你说什么？移魂咒？！”

    “移魂咒”三个字从他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易云嫦点点头。

    “血封大咒和移魂咒都是禁咒，她都用在你身上？！”姬覆脸色铁青。他已经感觉不妙，转身朝门口走去。

    “姬先生？”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说？”顿了顿，姬覆不由懊恼——易云嫦不久前还是个哑巴，怎么可能说出来？她又格外相信吞口氏，自然也不会把禁咒放在心上。“不行，这件事我得上报给地主。吞口氏擅自使用远古禁咒，居心叵测。”

    “姬先生！”

    “叫覆哥，”姬覆纠正她，边走边说，“假设她在你身上做了实验，现在已经掌握两大远古禁咒。那下次她会用在谁身上？”

    “不会再用在谁身上了，这只是保我命的权宜之计。”易云嫦紧随在后，“我的命格是九死一生。外祖母施展双重禁咒的目的只是为了以毒攻毒，以恶制恶，为我多造一条能应合命格的生路。”

    “哈，好一个‘以毒攻毒，以恶治恶’，你居然相信这种骗小孩的谎话？云嫦，你太让我感到失望了。”

    易云嫦脚步一顿，心中奇异地想：以毒攻毒，以恶治恶是谁说的？好像不是外祖母。她脑中灵光忽闪，一个亦正亦邪，似仙家又如魔物般的身影悄然浮现出来。眼看姬覆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她如失控般脱口而出：“是广覆说的。”

    姬覆猛地定住。片刻后，他慢慢转回身体，满脸惊诧地看着易云嫦。

    “你说谁？广覆？”

    易云嫦忽然感到诡异。姬覆为什么没有问“广覆是谁”？

    姬覆渐渐收敛了意外之下流露出来的诧异表情，含笑说：“你说的广覆，是我理解的那个广覆吗？”

    易云嫦僵着不敢动作。

    姬覆更进一步试探：“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已经活了很久了？”

    易云嫦眼皮一跳。

    细微的动静被姬覆纳入眼底。他表面不动声色，实则一颗心落了底。“啊啊，我认识他。”

    “广覆。真意外啊，没想到他竟然撞在你的手里。”姬覆眉眼微弯，对易云嫦恭敬行了一个绅士礼。“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云嫦，我对你并不感到失望。你带给我的惊喜总是超乎我的想像。你果然是个……”姬覆收声。

    易云嫦真想好奇地追问：“是个什么？”她忍住了。

    “您也知道他？”

    姬覆点头：“是啊。说起来，他可是我们家的老祖宗呢。有传言说他是灵界唯一一个长生不死的仙家，极有可能是古代残存下来的大能修士。可惜我从未见过，一直在找，”

    “你在找他？”易云嫦错愕。她阴差阳错竟然替姬覆解了一道难题吗？

    姬覆：“对啊。有点小麻烦，只有找到这位老祖宗才能解决。”他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进一步追问道：“他在哪？”

    易云嫦后退一步：“首封没告诉你？”

    姬覆不动声色：“怎么，首封也见到他了？”

    易云嫦不明白虢首封为何没说。明明他和姬覆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

    姬覆好声哄她：“也许首封有别的顾虑，不过那一定不是我的顾虑。我想见见广覆，很想见。”姬覆难得一见的迫切吓了易云嫦一跳。他们之间的问题直接从吞口氏跳到了广覆身上。

    这一刻姬覆象极了广覆。

    “他在哪？”

    姬覆的双眼里缀着魔光。

    易云嫦一阵恍惚，如同被催眠般喃喃念了出来：“他在不归之森，是镜像迭生阵的阵灵。”说完了她才意识到不妥，慌忙捂嘴。

    “你说他在哪？”

    易云嫦明明不想开口，又语速飞快地道：“回龙谷后面的不归之森。”

    竟然藏在不归之森？

    难道这么多年一直找不到他。

    姬覆脱力靠在门扉上，仰头望天。天花板上镶满了水银镜。镜子里那张属于自己的脸正回望他自己，咧嘴发笑。他看了一会又低下头去盯着脚尖。脚下也踩着一张同样的笑脸。

    他肩膀一耸一耸，轻轻笑出了声。

    “姬先生？覆哥？你、你还好吗？”

    姬覆不得不捂脸。不想让人看，也不想让自己看，害怕多看一眼又终将失去。那份历经无数次辗转轮回，早已迷失在时岁光阴里的酣畅淋漓，如今又回到了身体里，希望这一次可以永驻，不会再感受到绝望。他低语：“痛快……”

    易云嫦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