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者必死，醒族必亡？”
虢首封与易云嫦对视一眼。
没有人比他们更懂这句话。
不只是看过龙鑫日记的原因，还有幻境中何济世杀死唤醒者后龙鑫如何焦虑、如何教他苟延残存的镜像……一幕幕记忆现在伴随着这句话都浮现在眼前。
虢首封越过唧唧呱呱的熊浩，悄眼打量另一边的齐行。
听，肯定是听见了。齐行没有露出任何惊诧的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龙鑫的唤醒者……”
“龙利，我们都叫他龙大爷。”
虢首封点头：“龙大爷也是回龙谷地牢里救出来的？为什么把他送到东邸，而不是和大多数疑似一起送达西邸？”
“龙大爷身份太特殊了。就是关押地牢也特别为他开辟了一间。龙鑫防得很严，除了几个高层外没有人认识龙大爷。也就我，仗着回龙教前教主的身份和龙大爷接触过几次。这次回龙谷大解放，公家谨慎又谨慎，直接把人送到东邸和我见上一面。算是安了公家的心吧。”
虢首封挑眉：“你？”
龙鑫什么身份？
龙鑫的唤醒者又是什么身份？
两个人加起来的重要性还不及一个熊浩？
说到熊浩，虢首封脑子里的疑问沸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往外冒：“你怎么拖到现在才来西邸？既然这么宝贵何贞姑，怎么不早些过来与她团聚？”
虢首封问到点子上了。
熊浩面目狰狞，拳头捏得咔嗒咔嗒作响：“别提了。我早想飞过来了。结果有人出卖我。”
“出卖？”
熊浩抬头与齐行对上一眼。
齐行笑着连连眨眼。
熊浩臭脸撇头。
这两人的小动作没有瞒过虢首封。
“怎么回事？”
“这回公家解救人质之后，有人举报我是极其罕见的改造醒族。”
“难道不是？”虢首封笑问。从一开始，熊浩就没有隐瞒自己是改造醒族的身份。不过最初，可没有人把他这重身份当一回事认真看重。熊浩也觉得自己改造后等级也只能维持在F级水准的醒族身份，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气人的是，有人当真。
“……说什么我是龙鑫极其看重的某某实验体。改造醒族之中只有我成功出现了进化倾向的变异，所以龙鑫才急着把我抓回去？哈！龙鑫是急着抓我回去吗？他是因为我拐走了贞姑！与其看重我这个保鲜时效短暂的改造醒族，贞姑她那突然变异的直觉力不是更香吗？”
“可惜公家并不在乎何贞姑的直觉力。反倒是你身上起伏不定的变化更值得科研小组研究一番。”齐行笑着补充。
虢首封渐渐悟出来了：“所以你被困在东邸那边做人体实验了？”
熊浩控制不住，骂了句脏话，又匆匆给易小淑女道了个歉：“对不起，污了你的耳朵。”
易云嫦摇摇头。
熊浩：“对，人体实验。我每天不是从这台仪器上下来，就是撅着屁股爬另一台大架子。公家那些检测仪就没有一台不折腾人的。什么电击、催眠、隔山打牛、隔靴搔痒……去他们内内的熊，就差把我活体解剖了！”
“你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开什么玩笑。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和贞姑见面吗？为什么把贞姑安置在西邸，把我困在东邸吗？龙鑫那一套双向牵制法居然被公家拿去活灵活现地使用。我可（哔——哔——哔——）气死了。对不起，易小姐，你要不要堵住自己的耳朵？我这里有一对耳塞。”
易云嫦继续摇头，脸上挂着好笑的表情。
熊浩定定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低声说：真造孽，易小姐越来越水灵了，看得人挪不开眼。他感觉头皮一麻——虢首封凉嗖嗖的眼光从他头顶上蛇信一样轻轻舔过去。
齐行摸摸自己鼻梁，悄悄移开了视线。
熊浩赶紧把注意力从易云嫦脸上抽回来，继续前面的话题：“总之，让我知道是哪个小王八蛋泄了我的底，我非去扒了他的皮不可！”
“哈啾！”他们身后传来响亮的喷嚏声。
四个人火速转身，与缩在墙根处的叶姿大眼瞪小眼。
熊浩：“我（哔——）叶姿？！你在这干嘛？不对，你什么时候站在这的？”那是个死角，不留神还看不见她。
虢首封皱眉：很明显他们四人刚刚从叶姿身旁经过。
虢首封现在的探知能力远超众人想像，刚刚竟然没有察觉到叶姿近在咫尺的气息。这个失误让他警觉。
叶姿呆呆地看着齐行，直到熊浩憨憨地追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才回过神来，冲着虢首封伸手一指，喊了声：“醒来，虢首封！”
熊浩啪嗒一下，下巴差点磕在地上。
空气静止了一分钟。
虢首封淡定地望着脸色越变越难看的叶姿：“今天出门前洒草了吗？占卜结果是‘诸事不宜’吧？”
叶姿呜哇一声，扭头遁了。
熊浩：“……”
齐行：“……”
只有易云嫦十分怜悯地看着叶姿逃走的背影，摇摇头，轻轻叹气。
虢首封揽着她的腰往叶姿逃遁的反方向走，边走边说：“真正应该同情的人是我才对，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出，她不腻我都烦了。”
齐行：“那位叶姿小姐什么情况？她刚刚喊的是不是——”
“是唤醒祭语。”
齐行：“……”
熊浩追上来，一迭声地追问：“叶姿怎么回事？她怎么又对你说唤醒祭语？她缠上你了？为什么你没反应？你到底是不是她的对应醒族？”
虢首封敏锐地从一堆问题中揪出一个：“又？”
三人看向熊浩。
熊浩：“叶姿有大病。”
“看出来了。”
他们心思各异地闷头前进，没过一分钟熊浩便率先败下阵来：“回龙教每年都有两次认人大会，把疑似都拉到一块互相指认……如果连续三年都没有指认出对应的醒族或唤醒者，他们会被回龙教丢进噬人坑。”
“噬人坑？”齐行提问。
熊浩恹恹地摆手：“你不会想知道的。”
齐行笑了笑，没有再追问。
熊浩：“叶姿不同。你们可别被她柔弱的外表给骗了。她……唉，这事得从头说起。她的确是作为疑似被抓进回龙谷的。但是她比大部队晚半天入谷，境况就和别人大不相同。讲真，这事儿如果不是她自己抖出来，谁都不会联想到——蓍草占卜的异能虽然只有初阶，关键时刻也能发挥大作用。”
虢首封感兴趣地挑挑眉：“她用占卜占什么了？”
“入谷的时间便是蓍草卜出来的——大半夜。半夜最后一车只有二、三十个人，来的路上便是监押力度是最松懈的。这是其一。”
“入谷后，疑似都要接受教内圣女的实力预判，判定其未来可能拥有的实力。比如圣女说你是F级，那日后唤醒或是被唤醒，你就极有可能是F级醒族或唤醒者。圣女说你是B级，八成就是。不同等级的疑似获得的囚禁待遇也不同。F级的也许等不到三年就弄死了；B级的好好挺过三年没问题。顺带一提，第一个回龙教圣女同时也是最后一个，是贞姑。”
“给叶姿做预测的是贞姑？”
熊浩点头：“是。贞姑不着痕迹给他们都虚提了预测实力。监查贞姑行动的何济世当时也没有多说。太晚了，太累了，大家都草草等着收尾好上床睡觉。结果收押地牢的路上又遇上了财务室高老头。高老头揣了特赦令来寻个打杂的财务室员工。”
“哦？”虢首封笑了笑，“特批？这是什么操作？”
“那时候回龙教刚解决完一次内讧。内讧引必了一次流血冲突，被波及的财务室损失了两个打杂的低级工作人员，顿时日常工作都运转不开了。高老头累得想自杀，在教内又找不到一个衬手的打杂手下，只得求了龙鑫去地牢里揪一个疑似充当财务室员工。”
齐行听熊浩说得有趣：“回龙教也挺有趣的。”
熊浩虎脸：“回龙教有趣个屁，有趣的是我。”
齐行：“你说得对。”
熊浩继续：“高老头半路撞上叶姿那一批，不知为什么就挑中了叶姿。”
“造化。”
熊浩翻白眼：“屁个造化。后来她和贞姑关系好——当然是她刻意讨好贞姑——才抖出真相。那天早上她在路上随手扯了把草茎洒手一抛，得知要晚点入谷，人生境遇才会大不相同。她是假装拉肚子假装头痛各种假装，拖到半夜进的回龙谷，果真是人生境遇大不相同。”
三人齐齐挑眉：“这么灵？”
虢首封甚至点赞：“听你这么说，初阶蓍草比得上阴阳道氏的高级星占了。”
“屁！”熊浩第一个不认，火烧屁股似地跳起来大声反驳，“不是把把都灵。她一天最多占三次。第四次开始神智模糊，最最力竭的时候直接倒地昏睡三个小时。每天三次也不准。统计下来，准确率最高也只有四成。”
“你怎么这么清楚？”
“谢谢龙鑫那个变态研究狂吧。他替她总结的。不管怎么说，叶姿半夜入谷，反而飞黄腾达了。先是有高老头罩着，后来又和贞姑交好，又通过贞姑结识了龙鑫。虽然她只是个小小的财务室打杂人，但入谷三年，几乎没有人记得她疑似的身份。她伪装得极好，不时给人施舍一点小恩小惠，搏人青睐。”熊浩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就连地牢里那群被羁押的疑似都会受她小恩小惠。她时不时去送点水啊，粮食啊，衣物之类的。”
虢首封：“听上去她挺善良的，为什么你非要说她是伪装？”
熊浩：“……”他不说话了。
接下来一段路走得十分沉闷。
鞋跟敲在冰冷的地砖上嗒嗒地响。
熊浩问：“还要走多久？”
眼前的廊道似乎永无止尽，前端黑鸦鸦的如同怪兽张开口的大嘴。
虢首封看了一眼个人终端上的定位消息：“不久了。过了那个楼梯口就快了。”
“哦。”
虢首封装作不经意地说：“有关叶姿的事，只要去问何贞姑就对了。”
熊浩惊得停下脚步。
虢首封和易云嫦也跟着停下来，站在前面三步远的地方。虢首封若有所思地望着熊浩：“你说过贞姑与叶姿交好，那么有关叶姿的事，贞姑应该比你更清楚才对？”
“等等，别，不是，你，你有什么事问我就好，别拿叶姿去烦贞姑！”
熊浩完全慌了神。
“别在贞姑面前提叶姿。”
“为什么？”
“贞姑讨厌她。”熊浩脱口而出，随即看清虢首封戏谑的神色，他醒悟过来，懊恼地扒拉脑袋，“你这人才是真讨厌！”他把自己头发薅成了一个鸡窝。
“好吧，我说。”
“叶姿只有一次暴露出本性。就一次。彻底伤了贞姑的心。贞姑是个心软的好姑娘，叶姿和她不同，叶姿是面善心狠。”
熊浩目光游移：“虢首封，你不是叶姿认定的第一个对应醒族。”
易云嫦和齐行不由睁大了眼。齐行直接问：“对应醒族还能更换？！”
“能不能换我不知道。有天早上，叶姿兴匆匆地跑来找贞姑，说她的对应醒族快进谷了。她连面都没见，却把那个人说得活灵活现。”
“什么身形消瘦、长相斯文、连带眼镜象书生的话都说了出来。”
“回龙教里疑似没有转正，地位总是低人一等。我不知道她什么毛病，至少那天早上她扬眉吐气，对贞姑的态度也有了些微妙的，让人不快的变化。还有，她斜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一直看不起我。哪怕我成功改造，不仅自己的等级获得了提升，连带贞姑也获益，但她总觉得如果贞姑当初没有匆匆忙忙唤醒我，说不定可以等到一个实力更佳的对应醒族。她觉得是我拖累了贞姑。私底下甚至悄悄问过贞姑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去她（哔——）的。”
齐行好奇地问：“贞姑怎么唤醒的你？”
熊浩说：“她不是为了唤醒而唤醒，她是为了救我才唤醒。”
“我进谷的时候已经被折腾得半死不活。那时候还没有圣女预判疑似等级一说，直接就是筛人。象我这样身虚体弱的，直接丢进噬人坑完事。贞姑在噬人坑旁边的唤醒救了我一命。而叶姿？”熊浩露出一个掺杂着嫌恶、同情等多种情绪的古怪笑容。
“巧合的是，那天早上叶姿刚对贞姑憧憬了一番未来的对应醒族，何济世就通知认人大会开始。她们都被带到噬人坑附近。”
易云嫦：“！”
齐行：“！！！”
虢首封：“为什么是噬人坑？”
“回龙教每年下半年的认人大会都在噬人坑附近的平台上举行，每次大会结束的时候都有人被直接抛进噬人坑。那天不仅仅是认人大会，还有一批新人。原本不需要参加认人大会的何贞姑被勒令去给新人做实力预判。”
“接下来的事情，我主要是通过一段视频回放得知。我是教主，有这个特权。”
熊浩闭了闭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稍后的光荫中：何贞姑摇摇欲坠，抖得象风中落叶。
——魔鬼。
贞姑不住地低喃，已经水肿的双眼再次泛红。
——可怕。熊浩，我不想再看见她了，别让她靠近我，熊浩……
“后来发生了什么？”
“新来的人中间确实有一个带眼睛的男人。消瘦、斯文，但是他太虚弱，长途跋涉后整个人变成了一副皮包骨，站都站不起来，被何济世扼住咽喉连抬手反抗的力道都没有。何济世说，啊，这种人没什么用了，直接扔坑吧。贞姑说等等，然后转头望向叶姿。”
——叶姿，那是你的醒族吧？
——救他。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唤醒他，去唤醒！
“叶姿没有动？”这是很明显的事。如果叶姿把那个男人唤醒，现在就不会豺狼一样盯着虢首封这块肥肉不放了。
熊浩哼声：“叶姿她抛了一把草茎。”
“什么？草茎？”
“对。她在贞姑与何济世抢人的时候，从旁抛下一把草茎做一天中的第三次占卜。”
“何济世从旁威胁，说这家伙即使唤醒只怕等级也不高，不如不要唤醒。”
——想想熊浩吧，如果改造失败，连对应的唤醒者都会被放弃。那你就做不成什么回龙教的圣女，只会和熊浩那个废物F一起下坑做魂丹原料。
——知道回龙谷以前有个姓柳的F吗，叶姿？献祭两次就身魂全消。那时候回龙谷还没有噬人坑呢，柳废物的唤醒者直接被千刀万剐，惨叫了三天三夜才死呢。
——叶姿，相信我，他等级不低。
“贞姑抓着她求她救人的时候，她近乎耳语地念了一句‘是个短命鬼啊’。”
——叶姿你、你说什么？
“她把贞姑推开，大声否认：不是他。”
——我的醒族不可能是他。
录像最后，是男人被抛下噬人坑的一幕。
夕阳斜映，世界在血与火中沉沦。
冤魂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