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伊格内修斯眼睁睁看着玫瑰花枯萎的。壁炉的火温暖而沉静，露西亚在他身边紧紧抱住他，皱着眉头，不知道在做什么梦。他一抬头，看见桌上摆放的玫瑰花瓣正在枯萎，它的叶子焦黄，最开始看起来只是一个点，很快开始扩散，于是花瓣干枯，一片片飘落在书桌上，停滞于露西亚未完成的手稿。

    露西亚轻声呢喃着把他抱得更紧，看起来完全不是平日里那疏远冷漠的样子。他借着壁炉的火光看着她，把她拉得再近些。

    第二天醒来，玫瑰已有半数接近枯萎。伊格内修斯又联系花店送来新花，那些枯萎的花被露西亚投入火焰。他和她一起看着花瓣被烈火燃烧成灰烬，经过烟囱飞往冰冷的天穹。他们已经没有太多话要说，露西亚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能从她的脸上读到心中所想的一切。他知道，她正在通过这种方式无声反抗。

    过了五天，伊格内修斯再次离开。六芒星神殿的圣子已经来到，他必须前往处理。于是，玛蒂尔达在他离开的瞬间进入房间，手里拿着露西亚留在怀特·达勒那里的笔记，开心地说：“现在该轮到我和露西亚姐姐庆祝胜利了！”

    因为上回买来的蛋糕没有吃完，玛蒂尔达这次聪明地买了两块蛋糕切件，给露西亚的是点缀着玫瑰和草莓花瓣的粉色蛋糕，给自己的是绿苹果的抹茶味蛋糕。除此之外，还带了做成花朵的小巧的黑巧克力马卡龙，打包了一份奇怪的牛油果草莓酱作为芝士切片面包的配料。露西亚把它们摆放在一起后，玛蒂尔达给她倒上一杯红酒，给自己斟上一杯牛奶。

    “这个要还给露西亚姐姐，因为你给了我我的手稿，所以我要把你的东西也还给你。”玛蒂尔达甜甜地笑着，双手把笔记本奉上。

    露西亚拿过它道谢，“现在，我们的东西又属于我们自己了。”

    “以后，它们将不再是某人的灵感或某人的星星了，这些都是我们的诗和我们的爱。”玛蒂尔达满怀希望地说。

    露西亚也把大纲拿给她过目，确认无误后，她边和她边写边聊，直到夜深人静，星辰莅临，月色高悬又降落。

    在两个星期后，她宣布灵感告急，用悲伤的眼睛凝视玛蒂尔达，惋惜地说：“但是这里没有希望，希望不在这里，灵感也不在这里。玛蒂尔达……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对着墙壁找不到灵感，灵感在其他地方，我想创作完美的故事，可是它们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她没有撒谎。原本，她也想写过几章后直截了当地和玛蒂尔达说自己需要离开，但那样太过冷漠了，玛蒂尔达也必定察觉，她必须要等到笔墨真正枯竭的时候才承认自己再也无法写出满意的句子。

    玛蒂尔达思考了很久，为难地呢喃：“老爷他救了我，我不能因为我的私心……但是露西亚姐姐……”

    她的目光停留在蔫蔫的玫瑰花瓣上，“可是露西亚姐姐在这里无望地燃烧生命。仅仅因为我和老爷的私心……我不知道要怎么选择。我也和老爷一样，不想离开露西亚姐姐。”

    “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走呢？”露西亚问。

    玛蒂尔达摇摇头，“不行，我得站在老爷这边，我答应了不能背叛他。”

    露西亚失望地移开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想把手稿投入火堆，但理智告诉她，这里看似有很多不可取的东西，但依旧能找出新奇的表达，或许以后再也无法写出。

    玛蒂尔达看着她，突然说：“露西亚姐姐，如果出去了，你会去哪里呢？”

    露西亚不敢犹豫，立即回答：“我会离开科迪亚斯，也许会到瑞恩斯特去。我要住在一个很小的地方，但我不会被它困住，我会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阳台，在阳台上看街道，出行、游玩、生活。找到生活的乐趣和创作的激情后，再开始写作。”

    “你想去缪斯吗？”玛蒂尔达问。她说的是瑞恩斯特的都城。

    露西亚慎重地点头，可玛蒂尔达依旧在犹豫，“唔……这是个重大的决定。我一直不擅长做选择，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给露西亚姐姐答复。”

    “不行。”露西亚伸手抓住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要再让我期待着了，我需要确切的答案。”

    玛蒂尔达看着她的眼泪如同雾气般凝固成晨露滑落，神色慌张地替她擦掉它，她也不能承受巨大的悲伤了，“露西亚姐姐，那你可以向我发誓，离开之后依旧把我当朋友吗？”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抛弃你呢？玛蒂尔达，我们用着同一只眼睛看世界，我还要替你写自传。以后你要是出了诗集，我也会为你作序。”

    露西亚的眼眶通红，染着玫瑰花瓣易逝的颜色。过了一会儿，玛蒂尔达问：“你在缪斯等我好不好？我也可以像老爷一样，来回于两个城市之间，但我想我不会束缚你的。”

    “那你到时候能带我去屋顶上看日出和日落吗？”露西亚看着她的双眼问。

    “好。”她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承诺，“只要你能够说服老爷带你出门，我就有机会把你送走。”

    她离开了。露西亚无望地在囚笼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新芽枯死了，它缺乏空气和水的滋润，被扼杀在过去的密不透风的土壤里。伊格内修斯回来时，玫瑰的重重花瓣已经落了一桌子，覆盖纸张，染上墨汁。

    他又换上新的花朵，露西亚在他身后说：“达洛芙夫人说她要自己去买花。”

    伊格内修斯从怀里拿出一串珍珠项链，其长度足够在脖子上绕上三圈。他给露西亚戴上，过了会又从门外拿回来几个袋子，自顾自说：“天冷了，你应该有像样的冬装才是，衣柜里还全都是秋夏的衣服，我买了冬天的大衣和斗篷。”

    “你会放我出去吗？”露西亚问。

    伊格内修斯背过身，帮她把衣服挂在柜子里，“我只是觉得该换些衣服了。”

    “也就是说，它们对你而言并不重要，只是别人有，所以你也需要，对吗？”

    伊格内修斯点点头。露西亚忍不住说：“那么我呢？也是因为别人有女伴，所以你也需要吗？”

    “不是。是因为我本身需要你。”

    “但我不需要你！”露西亚生气地揪住他的衣领，哀求道：“放我出去又怎么样？只是一次……就一次，我只是想看看。”

    “出去一次后你的心就变野了。露西亚，不要再想着能够出去了。”

    露西亚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她控诉道：“你难道还不明白玫瑰为什么会枯萎吗？我再也承受不住这些责难了。已经三个月了！”

    伊格内修斯毫不客气地说：“因为你尝到甜头后就会忘记自己重生一世的使命。陪着我，露西亚，就是这么简单。”

    “可我是人！我需要身为人的尊严和自由！你根本不明白，猜疑是无法滋养爱的！”

    但伊格内修斯根本听不进，反而摸着她的脸说：“不，每次回来看见你在这里，我对你的爱就更深一些。”

    “哪怕我痛苦、失望、恐惧，变成一具空壳，你也这么认为吗？”

    “是的。只要你存在，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露西亚难以置信，“也就是说，其实你并不爱我？”

    “我爱你，每一天都比以前更爱你，因为你就在我身边，我不用害怕你会不辞而别，不用害怕你会受到伤害。”

    “可你把我置于何地呢？”露西亚仿佛要获得他的垂怜一般，用梨花带雨的双眸凝望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伊格内修斯终于有了意思动摇，他叹息着说：“你已经向我证明了，离开我之后更容易受伤。露西亚，你在我身边时我有好好的保护你，对吧？我从来没有从你身上汲取过灵感，从来没有怀疑你对我的爱，哪怕在你觉得我无药可救的时候，为了让你的负罪感减轻些，我依然在证明自己不会让你失望。”

    “我不会要太多的，让我获得一点点自由就好。”露西亚无望地吻住伊格内修斯，与其说是在表达爱恋，不如说是在讨好和求助。

    伊格内修斯任由她这样亲吻，任由她脱下衣服，主动和他在沙发上做.爱，一边想办法抚慰他，一面请求他让自己离开。

    她自己明明也知道这样做是无法获得自由的，但还是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作为交换，试图在伊格内修斯陷入迷糊之时趁机向其索取承诺。但无论如何，伊格内修斯都不让步，直到她自己耗尽力气，伏在他身上。

    伊格内修斯抚摸着她的脊背如同抚摸一轮月光，在她耳边说：“露西亚，你知道这样会产生和你期望的相反的结果吗？”

    露西亚不理会他的话，沉浸在对自由的渴望中，依旧苦苦哀求他。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触动他的心脏，不知道如何编织细网捕捉想要的结果，只知道伊格内修斯喜欢她的身体，而这是她仅剩的可以给出的东西。

    见他丝毫不动摇，她终于绝望了，轻声问：“皮姆呢？也是被你这样关着吗？”

    “不。你离开之后，为了躲避佩雷格林娜，它曾将身体借给我，让我的灵魂得以寄存体外躲避她的围猎。这之后它一直跟我在一起。”

    “跟你在一起的意思是？”

    “字面意思。它在鹰笼里待着，是雄鹰们的指挥官，每天都会被放出来自由活动。它还在想念你，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

    “是吗？那为什么不把它带给我？”

    “我许诺过它，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与你重逢。它要是知道我对你做的这些事，就再也不会把听我的话了。”伊格内修斯直言不讳，但不忘责备露西亚，“你不是个好主人，你把我们都抛弃了。”

    “现在变成宠物的是我。皮姆都能出来放风，我却被你剪掉羽毛扔在这里等死。”

    露西亚本想抽身离开，被伊格内修斯按在腿上。他终于动摇了，说道：“露西亚，2月1日的圣烛节，所罗门邀请我们去聚餐。还是之前那些人，我们一起去，这样可以了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