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黄沙遍布,旱灾频发,这便是二十余年前的西北。

    那时的西北简直太苦了,饿死冻死的人遍地都是。何欢家很穷,父母皆因吃不起饭饿死了,而他甚至没钱给父母打个棺椁,只刨个坑就将双亲草草埋了。且靠着一口气硬是独自撑到了十五岁。这种情形之下人心哪还容得下几分良善,他当时无人教导,身侧的大人每日都在骂朝廷的不作为,久而久之,他对那些当官的可谓恨之入骨。

    也是这年,他因着过于瘦小,便偷偷藏在了给军营送菜的推车中,想趁此机会将军营的粮食偷出来一些,可就在他将黄面饼子塞满了整个衣服,打算再偷溜出去之时,却被人捏着后颈拎了起来。

    “将军,这孩子怎得瘦的跟猴一样!嘿,你看他还踢我呢!”

    军营中的粗人多,虽然说话不大讲究却并无太多恶意,只是小何欢见自己当真像个猴一般被人拎起来,畏惧是一方面,心中更是充满愤恨,随即一边用脚踹拎着自己的人,一边强装凶狠的模样。

    “若不是你们这帮贪官,我们怎会连饭都吃不上!”

    “嘿!你这小猴……”

    “好了,放他下来吧。拿了这些饼子,是打算回去分给朋友们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将军,他好像并不计较我偷东西和口出狂言一事,甚至见我身上的衣裳太脏,还让人给我打水擦拭了一番,且用干净的篮子装了满满一筐的黄面饼子,可我当时却只觉得他假惺惺,这饼子对他们而言并不珍贵,可对我们穷人来说,一年到头怕也吃不上一张完整的。”

    这事苏晏并未与他计较,只是让他将饼子送还给朋友们,何欢本以为是他们心虚,却不想一日过后,自己竟又被人抓回军营之中。

    “你们干什么?!那饼子可是你们给我的!现在还打算杀人灭口不成!”

    何欢现在想起当时之景不免觉得自己当初像个傻子,他那副明明害怕的不行还要强装凶狠的模样,恐怕落在苏晏眼里极为可笑吧,苏晏十八岁便上战场,通身气度自然不是他这个瘦小混混可比的,他当时只偷瞄了一眼,便吓得再也不敢抬头。

    “傻小子,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你既然吃了我们西北营的粮,便要留在我们西北军中!”

    小何欢当时直接傻眼了,虽然他愤恨朝廷中人,可试问哪个儿郎不想穿上盔甲保家卫国呢!他已然心动,却仍是装作一副“勉强”的模样,正式留在了西北大军中。

    “那日开始,我还以为自己也能穿上威风不已的铠甲,却不想在军营待了大半年,还是只能做一些后勤杂事,可却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那日将军分我的饼子并不是什么多到吃不完的,西北远离京都,拨下来的粮食本就勉强养活几万大军,那日将军给我的,是他自己的口粮。”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何欢开始对朝廷官员不再一概而论,最起码他知道,苏晏并不是那样的人,后来他便安心的做自己的杂事兵,这一干就是三年。

    三年时间,他早已见证了多场战役,看见那么多人为国牺牲后心思已沉稳了不少,可不变的,却是那颗想上阵杀敌的心。

    可他没想到事情的转折竟然来的那么快。

    那日他帮忙搬一批新赶至出来的盔甲,就在走到一无人之处时,实在过于心痒难耐,便偷偷试了起来,这些年他风餐露宿,身子早就照从前强健不少,虽然这盔甲穿在他身上仍然有些大,在外看却仍威风凛凛,就当他兀自欣赏之时,却听身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不错,倒是有几分当年我的风范。”

    他一受惊,竟是不知该从何处动手将这盔甲从身上退下来,急的冒汗之时,还是苏晏亲自动手,把他从差点勒死中解救出来。

    “将军,我……”

    “我缺一个传讯兵,你明日便到我的帐前吧。”

    他焦急的解释被苏晏两语打断,此刻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过了许久,才在这无人的营帐中发出一声欢呼。

    “我没受过专业的训练,自然无法直接就上战场,不过这通讯兵的差事却是只需要往返于战场与坐镇将领中间,虽不配长枪,可我终于有了第一件属于我自己的盔甲。”

    在这之后,他对战场的残酷了解的更深,因而对于苏晏的佩服便更多了起来!他几乎整日都跟在他的身侧,看他纵览边境局势,提出独到战术;看他治军有方,惩罚得当;再看他提起妻儿时那瞬间温柔的眉眼。

    “方才我问你那件事便是将军在一日闲谈中告诉我们的,那时湘小姐已成为太子妃,可将军仍是跟我们骂她未留半分情面,这不仅因为他很爱你,更是没拿我们兄弟当外人!”

    何欢说到此处已然有了泪意,因而停顿了下来,而接下来的话他不用说苏予初也都能猜到,那场变故来的太突然,谁也没想到坚不可摧的西北军竟是险些被自己内部瓦解。

    “这,何伯伯,那您是如何到这皇城军中的?”

    隐藏身份不远万里来到京都当中,且如今已经做到统领的位置,何欢这些年恐怕做的远比她想的还要多。可何欢却想回避这个问题。

    如何?当年苏晏带兵杀回京都之时他自然跟随其右,甚至这右眼的疤便是那时为了替苏晏抗下一刀所致,可当时他因着流血过多竟然体力不知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身旁全是同胞的尸骨,而他也被当做身死一同丢在了这乱葬岗中,竟然奇迹般的生还下来。

    他后来心想“约莫老天都想着留下我这条贱命为将军报仇!”

    听得苏晏已死的消息后,他恨不得就这样冲到李贺面前将他碎尸万段,可他知道自己如今没有这个本事,所以他当机立断的加入当时已经被洗刷过一遍的皇城军,自此从何欢改名为何悲秋。

    数千将士埋骨于此,那退敌无数的大将军竟未死于战场之上,这一桩桩血泪怎能再让他欢喜起来,此后便以悲秋之名,行当行之事!

    是以自那之后,皇城军中便来了一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主,好几次为了证明自己有留下的实力,他都拼了命的与人争斗,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木头,每次被人打倒后仍是咬着牙站起来继续,甚至有几次都昏死过去。

    最后选人的像是怕了他这个人,加上新皇登基此刻却是正缺人手,待查过他的身份无碍后便让他加入了皇城军,一呆便是十二年,他一点点从一个无人在意的小兵,晋升成如今统管几千人的小都统。

    可何欢此刻看着小主子瘦弱的身躯,决定还是不把这些骇人的经历告诉她,以免吓到将军的宝贝女儿,将军将他军法处置。

    “小姐,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您还活着,我老何便无憾。”

    二人相谈了这么久,陆祁渊便一直等在一旁,听完他说的这番话自己也颇有感触,可此时却看到何欢不慎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小姐,您怎会和平阳侯府的人混在一起!”

    何欢为人执拗,通常认准了一件事便难以更改。就像当初认定朝廷皆是贪官便心生愤慨,后来被苏晏征服后,便一心追随。而今苏晏被李贺杀害,他便因此恨上了所有皇室之人。

    陆祁渊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可他却发现小主子一副对他十分信赖的模样。

    “何伯伯还不知吗?长公主与侯爷正是当年救下姑母与太子之人,而今姑母一家安好,全都仰仗他们。”

    “湘小姐竟也还活着!”

    何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日他得见将军的遗孤已经是喜不自胜,而今没想到竟然听到苏湘也活着的消息。

    好好好,只要是将军的家人,那便是他何欢的家人!只要他活着一日,便保她们安宁一日!

    苏予初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陆祁渊并未把这件事告诉他,而下一秒,她就知道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小姐,我统管五千皇城军,凭着这些年我的经营,他们都只听命于我,若您一声令下,这五千精兵尽数归您差遣。何欢不知这些年平阳侯府在其中究竟做了多少事,我只知道,当日杀害将军与夫人的,是他们皇室的人!我何欢至死,都不会听命于他们!”

    这句话说的声音不算太大,可他言辞笃定,门外的陆祁渊听见后随即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尖,心中不免道了一声“冤枉”。

    虽然他的确算是半个皇室之人,可他与李贺却无半点关系啊!

    那日他从霍同光口中确认此人身份后便命人暗中到皇城军内找到他,熟料这人听见他的身份后,非但不给半分面子,甚至言语间充斥着鄙夷。

    “什么侯爵世子的,老子不认识,不见!”

    且自那之后他又联系了几次皆碰壁,加上他另一边还要瞒过父母让人潜入镜水阁中解救苏予初,一开始这两件事皆毫无进展,可就待一日雪落过后,他见那雪化之后溶于地面的模样,顿时豁然开朗。

    既然何欢并不卖给他这个侯爵之子的面子,那若是让他效忠之人的遗孤亲自来见他,他还能是这副面孔吗?继而便给他传信,让他今日等候在此,他自会带着苏晏遗孤前来相见。

    而今看来,他虽然走了一步险棋,却有了莫大的收获。

    就在此刻,内里的二人也走了出来,何欢本就是借着办差的油头出来半日,为了不暴露身份,此时只能先行回去,他朝着苏予初深深看了一眼便策马离去。

    苏予初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收回视线,不料男人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今日到底是我也利用了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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