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易书玦试图挣脱了几下，宋琰就跟感觉不到似的，还是那般力道，铆足了劲往前走。
“你弄疼我了。”
走到一辆黑色宾利旁边，宋琰猛地停下来，手上一用力将她带到自己身前，圈在他的身体和车门之间。
易书玦的肩胛骨和车门一磕，但她还来不及疼，就被人捉住了下巴，有一点茧的拇指指腹狠狠地抹着她的下唇。
她的睫毛轻轻向上一摆，莫名其妙的，她眸光里的冷静和淡然将宋琰的心刺了一下。
宋琰几乎想都没想，压着她就吻了下去，咬着有些干涩的下唇。
易书玦也没反抗，她该满足的不是吗，她无数次想要这样被他对待，叫他可以多在意自己一点，将爱意表达地更热烈纯粹一点。
但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她没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在他离开的间隙，准备再贴过来的时候，脸偏到一边，冷声道:“别用你碰过别的女人的嘴来碰我。”
宋琰的眼睑处微微鼓起几分，低戾道，“你看见了？”
易书玦拿舌头抵住齿根，这么近的距离，宋琰能清楚地看到她眸底的涟漪，他率先解释，“我没亲她。”
易书玦只是拿目光凝住他，什么话也没有。
她眨了几下眼睛，狭长的眼睫如轻羽一般细细地刷着，风撩起贴在脖子上的几缕长发，打在脸上。
她似乎什么都问了。
“我躲开了的，只是玩游戏。”宋琰并不知道自己的解释快要接触到易书玦的底线，他将她的头发理了理，“当年那件事是她做得不对，她也知道自己错了，况且现在……”
“况且现在，况且现在她也过得不好，对吗？”易书玦启唇，眼睛里的颜色深得像密林深处的一汪清潭。
“你别这样。”宋琰叹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将对话进行下去。
这显得书玦很不可理喻。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吵，甚至她没去问，为什么叶于心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会坐在他的身边，为什么没有他的允许她也敢抬头送吻。
不是因为宋琰醉了，是因为他的默许，他内心深处的默许和纵容，他让她有底气。
他心里有她。
“宋琰，因为她的诋毁，你从前对我有过的冷脸，你不会忘了吧。”
易书玦嘴里轻轻吐出的语言像针尖一样，柔柔地划过心脏表面，“你那时候怎样想我，其他人也是那样，那么多刀刃全向我，那么那么痛，你猜我肯不肯原谅？”
书玦笑起来，比六月的风还要熏人。
“易书玦。”宋琰嗓音低戾地喊出她的名字，似乎在隐忍着快要迸发的某种情绪。
她知道这件事是宋琰的逆鳞，她不过想看他这一面，让他想起自己曾经伤害过她，就疼的不得了的这一面。
他展现出来的怒意就在一遍遍告诉她，他爱谁。
或者说，他更爱谁。
易书玦的笑意从眼底开始显露，蔓延到整张脸上，脑袋像醉时一般微微倒，“宋琰，你爱谁啊。”
她就是一段韧度极强的红菱，妖孽生长，宋琰一被缠上，就扯不开，也折不断。
“那么多年，你们还是没断干净，对吗？”
宋琰没说话，视线对准先前被他弄乱的唇，搂着她的腰压了下去。
易书玦没有过多的回应，只是他吻得力道太大，她只好把手掌贴在车身，撑着自己。
她流泪了，她知道，她和宋琰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支离破碎的，她拼了三年，依然是支离破碎的，无论怎么拼无论拼多久，都是支离破碎的。
两个人都没太注意到，几十米外，一个男人懒着身子，像早餐店门口的猫。
西装革履，指缝里停着一根不断燃烧的烟。
他眯着眼往他们那边瞧一眼，嗤弄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要进会所的两个穿着金色流苏吊带裙的女孩，驻足，朝他摆弄了一下眼神。
他礼貌性地回视两眼，一双生得标准的桃花眼多情得不行。
就在那女孩有意朝他走近的时候，他将身子一直，便将烟送进嘴里，往前走了几步。
女孩们扑了个空。
江卿晔没把车子往医院开，破天荒地早早回了家。
门刚打开一点点，里头传出的亮光让他眉头紧紧一皱。一进门，就看见客厅内的地毯上正盘坐着一个穿着睡衣、顶着一头金毛的男人，游戏打得正尽兴。
“回来啦，快陪我玩两把。”“金毛”没转头看，兀自说着，随即听到了车钥匙往沙发上一抛的声音。
“你怎么进来的？”江卿晔没看他，边问边去桌子上倒了杯水。
“你之前不是把我指纹录进去了么。”
闻言，江医生思索了一下，决定明天就换个锁。
“这么晚不回去，给止柠赶出来了？”江卿晔“关心”道。
“最近国外有个画展，我都独守几天空房了。”江昱“啧”一声，把遥控器往毯子上一丢，站起来，“累死了，哥，倒杯水。”
江卿晔笑一声，下巴朝前扬了扬，示意他自己倒。
江昱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上层圈子鱼龙混杂，私生子和婚生子内斗都是家常便饭，连傅家亲兄弟都明争暗斗，可江家却是出了奇。
兄弟俩关系，甚好。
“你今天不值夜班么，怎么回来这么早。”江昱灌下一杯冰水以后，舒坦极了。
“顾庭川看上的那个剧本给傅二截胡了，嚷嚷着要出来喝酒解闷，随便去了。”
江昱想起什么，笑起来，“你可从来不屑去那些地方的啊。”
“都说随便了。”江卿晔适时转移话题，“你最近都忙些什么。”
“傅之隅一回来不就大开杀戒了么，帮他盯着姓陆的呢。”
江卿晔又忍不住摸出烟来抽，“借他的手除掉陆明郎，感觉还不错。陆明郎做那种肮脏生意，傅嘉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兄弟反目，傅二倒是个心狠的主。”
温城涉黑势力有很多股，但像陆明郎这种做走私活动的不多，江家暗中窥伺着整个温城的黑市资金，用一张狼皮护身，才让温城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不太至于堕入不得往生的黑暗。
“傅二这人吧。”江昱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笑弄一声，“手段也是挺变态的，陆明朗死得，是惨。”
江卿晔自顾自抽着烟，没太搭话。
外面有风从厨房的窗户里钻进来，把窗帘吹开几分，江卿晔走过去关了窗户，看着黑沉沉地压下来的天空，突然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和他在房间接吻吗？
在做那件事情吗？
谁管呢，都这样了她还在选择原谅。
在宋琰这种男人身上，现任永远抵不过前任的投怀送抱。
-
江卿晔是什么时候认识易书玦的呢。
他在医科大读大四那年，一个冬日很普通的下午，他上完第一节的课程，像往常一样走出东面的校门。
他低头看手机，迎面那个手里堆着一叠快递的人亦看不见他。江卿晔给一堆快递盒撞了一下，后者掉了一地。
他仿佛听到女生的惊呼，刚想说抱歉，确发现那女生似乎没有关心撞她的人是谁，一蹲下来就去查看快递，嘴里一直很焦急地喃喃，“可别碎了啊，宋琰生日马上到了你可别碎了……”
从陌生姑娘嘴里听见自己朋友的名字，这种新鲜感让江卿晔低头多打量了她几眼。
女孩身上包了一件雪白色的羽绒服，头上带了一顶棕色毛绒包头帽，印着小熊的图案。
他没看到她的脸，但也没太感兴趣，迟疑了片刻，便也转身走了。
只是江卿晔不知道，女孩反应过来后转回来看了他一眼，愠色微浓，觉得这人真没礼貌。
江卿晔记得当时宋琰是有女朋友的，但一直没见过，后来过了两年，据说是换了一个。
那次以后，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容易在校园里看见这顶棕绒包头帽，他也如愿看见了她的脸。
她总是一个人。
最久的一次是看到她给路边的猫喂食，学校里的猫大多都怕人，这样看来，她大概经常这样做。
校园里有一只纯白色的猫，蓝眼睛，美得像只雪地里的狐狸。她喂得就是这只。
白猫在她跟前懒懒得伸了个懒腰，翘起尾巴，用毛茸茸的身子蹭了蹭她的靴子，她穿了另一件白色羽绒服，长款，蹲下来的时候，神情和那只白猫一样。
美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睛。
也是一个普通的冬日，普通的聚会上，众人起哄叫说宋琰只把新女朋友藏着掖着，宋琰只是淡笑说，“还在大学里读书。”
江卿晔不算一个喜欢察言观色的人，也许是因为他们这帮人在感情上敷衍虚假，像宋琰这样认认真真谈了两段的人几乎没有，所以他记住了宋琰的变化。
宋琰好像，好像多了一份肆无忌惮。
像是永远被偏爱的那个，并且他知道自己是不可替代的那一个，所以他有恃无恐，处理起任何事情来都显得比以前更游刃有余，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被落下。
这种感觉让江卿晔有些羡慕。
那天凌晨三点，最后包厢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宋琰几乎是完全醉了，拿手拍了一下江卿晔的大腿，“你怎么还不找女朋友啊。”
“没看上的。”他也有些醉醺醺的，但醒一半，比宋琰好多了。
宋琰笑了好几声。
江卿晔忍不住道，“笑那么浪。”
宋琰似乎是睡着了，没声音，但是一分钟后，一阵被醉意攻得稀碎的嗓音慢慢响起。
江卿晔听得清清楚楚，还很不可理喻地清清楚楚记到了现在。
“她爱我，没人比她更爱我，就算她不要我了她也最爱我。”
江卿晔没有过太多感情经历，却也被这句话硬生生地撞了一下。是得有多纯粹热烈的爱，才能让宋琰喝到烂醉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要我了她也最爱我。
差不多是快要清晨，一个白色棉服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里。
江卿晔是在她的声音里醒过来的。
“先生？先生？”
柔和的声音闯入他睁开的眼睑里，一张面容姣好的脸漫漶着进入眼帘。纯素颜，柔媚的狐狸眼，又直又挺的鼻梁，唇偏薄。
“你醒了？我把宋琰带走了，给你叫了代驾。”她用手在他面前挥了几下，“我们先走咯。”
江卿晔只是在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里，看到女孩撑着宋琰走到门口，“喝这么多，真是……”
“你来啦。”
“来给你收尸。”
“亲一下。”
“你少来，醒了是不是，自己走，重死了。”
“没醒。”宋琰一个劲地往她身上凑，两个身影在门口踉踉跄跄，闹来闹去的，渐渐淡出视线。
江卿晔却再也忘不掉那张脸。
他明明可以醒来后直接走的，却还是坐上了她叫来的车子。
甚至于，问了司机那个号码，这时候汽车服务刚刚起步，有些规定还未落实，他很轻易得就拿到了电话号码。
然后查到了号码的主人。
温城医科大学应用心理学，在读大三生。
她的名字很有意思，易书玦。
和宋琰很相配。
玦，是一段有缺口的玉。
琰，是一块美玉。
他们连名字都相配到让江卿晔有一些嫉妒的地步。
江卿晔把刚刚关上的窗户重新打开，风迎面而来，灌满他的身心，吹乱他略长一点的短发，掠过他充着点迷恋的双眼，又重重地把他从回忆拖拽到现实。
他想起一些画面。
“宋琰，你别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