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相比于其他人来说,霍潇的性意识觉醒地很晚。

    在同龄人都躁动不安的十几岁,霍潇常常因为不明白他们在躁动什么而显得不太合群。

    女生的身体显露出曲线,走过教室门口的走廊时发丝飘起,连带着空气都染上洗发水的香味;偶尔赶上学校里举办活动,她们换上很久才穿一次的制服裙子,裙摆轻盈又欢快,无处不透出青春的气息。

    可是那又怎么样?

    班上的男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暗地里讨论谁长得漂亮性格又好,笑起来的时候像某位女明星,被好朋友硬拉过来,脑子里还在演算物理题的霍潇只觉得他们吵闹。

    是长得漂亮性格又好,笑起来的时候或许真的像某位自己不认识的女明星——然后呢?

    在脑力还有剩余的某个瞬间,霍潇总是这样无所谓地想。

    直到十五岁的夏天。

    父母照常忙于工作,半个月来家里只有霍潇一个人。

    霍潇很习惯这样的生活,每天写写作业拼拼模型,实在无聊的话就在收藏夹里随机挑选一个复杂到离谱的菜谱,又能在厨房里消磨几个小时,过得很普通也很充实。

    好朋友打来电话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铃声和蝉鸣一起拉着长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了半天,这才被霍潇接起来。

    “喂?”十五岁的霍潇声音还没有现在这样低,而是带着少年人的清朗。

    好朋友在电话里神神秘秘地说拿到了好东西,问霍潇家里有没有人,自己现在就过来和他一起分享。

    霍潇只来得及说“没人”,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几秒钟,直到亮光熄灭。

    好朋友带来了一块硬盘。

    霍潇当然知道里面是什么,虽然他对这类事情不太感兴趣,但也出于好奇看过一些,没什么评价,因为也没什么好评价的。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卖片哥给我看了一点cut,太刺激了!”明明知道周围没人,好朋友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做贼一般地说。

    霍潇自顾自地翻过一页书,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我靠,你怎么这么冷静,还是不是男人?”他说了一个女演员的名字,见霍潇还是没反应,又着急地说:“就是那个啊!很有名的,你不知道?”

    霍潇摇头,同时微微皱眉,脸上赫然写着“这是谁”。

    硬盘接入电脑,主机发出连续的、低频率的震动。

    说是A//片,但好朋友显然被卖片哥骗惨了,因为剧情进展到一百分钟男女主才勉强有一些亲密的镜头。

    池外莲并蒂,枕巾绣鸳鸯,紧接着画面一黑,再亮起的时候字幕显示七年后,两人的女儿都上小学了。

    小女孩趁母亲午睡的时候偷偷爬上院子里的梅树,伸长手臂去摘枝头那颗青青的梅子。

    好不容易摘到,小女孩脚下一滑,眼看就要从树上掉下去,好在最后时刻被回到家的父亲及时抓住衣领提在半空。

    转头看见父亲,还挂着泪花的脸瞬间转晴,甚至顾不上自己的手臂还在渗血,小女孩献宝一样把手里的梅子拿给父亲,很开心地笑了。

    “送给你。”她说,声音又甜又清脆。

    好朋友大骂卖片哥不守诚信,说好的“超刺激感官盛宴十八禁高清无//码”就这,就这?!

    浑然不觉原本靠坐在椅子里半发呆的霍潇在看到却瞬间坐直了。

    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记忆深处苏醒。

    那是另一张稚嫩的、带着泪水和笑意的脸。

    “小梅给我话梅糖,我给小梅梨子。”

    “因为梨子就是我呀!梨就是梨,懂了吗?”

    “你还没上学,肯定不会写我的名字,所以像这样画个梨子就好啦。”

    一些自以为早就忘记的人和事如同浪潮般翻涌上来,霍潇逐渐回忆起年幼时那个漫长而短暂的夏天,那个每天都来找自己玩、叫自己小梅的女孩。

    回忆起女孩脚上的公主凉鞋、塞到自己手里的那颗梨子和青绿的梨皮上蹭到的一点点血迹。

    回忆起夏天结束前她跟着父母离开,挥着手跟自己说“小梅再见,要记得给我写信和打电话哦”,然而却傻乎乎地没留下电话号码。

    回忆起自己哭得很惨却忍着不出声,一直在村口看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背影变成模糊的一点,像水滴般融进地平线里。

    回忆起自己得知村里住着一位退休的老师,于是跑去人家门口,站了很久才期期艾艾地开口,问她可不可以教自己写字,然后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梨”字。

    回忆起那封错字和拼音交杂的信,满怀希望地寄出去后却再无回音,母亲打趣地说他每天等邮差的样子像一只等待被人捡走的小狗,他恼羞成怒,冲回房间把填满一整本画册的梨树梨子都撕了,从此再也不提,仿佛就这样忘了个干净。

    起初还轻缓温柔的记忆在转瞬之间席卷而来,不讲道理地填满霍潇的心脏和大脑,而后汇入血液,咆哮着奔涌向每条神经末梢。

    “我靠啊,我花钱是为了看纯爱的吗?!更何况这演的什么啊,青梅竹马久别重逢兜兜转转原来是你,啊啊啊我又没有可爱的小青梅,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啊?!”

    “我是变态啊!给我看点变态该看的东西好不好!”

    大约被意料之外的纯爱击中,好朋友捂着胸口持续倒地不起。

    在夸张的叫喊声里,霍潇惊诧地俯视着自己的内心世界,原本空寂的天地之间突然开出了许多小花,星星点点,从脚下一直延伸到无穷远的天边。

    还有一些细小的电流在他的血管里四处乱撞,强而有力地唤醒少年人的身体和本能。

    由不得他拒绝,尽管他从未想过拒绝。

    我是变态。

    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变化,十五岁的霍潇在那一刻默默地想,那就干点变态该干的事,比如探寻、追踪一棵梨树,然后收获一颗梨子。

    ……

    “所以你都干了什么?”

    听完这一段心路历程,黎渺有些好奇地问。

    她从沙发里坐了起来,怀里抱着上周和霍潇一起逛街时买回来的抱枕,眼睛里闪过兴味。

    没有一丝害怕。

    因为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一起住了这么久,假如霍潇真的如自己所言是个变态,那真的有太多可乘之机了。

    可霍潇都做了什么呢?

    料理三餐和宵夜、抢救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打扫卫生和早晚遛狗,有时黎渺在工作上受了气回来,霍潇还负责安抚她逗她开心。

    如果全世界的变态都以霍潇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就好了。

    “趁我妈不注意从她的手机里找到了阿姨的电话。”

    他才说一句,黎渺就已经知道这件事的结尾。

    “我妈换过号码。”

    霍潇点了下头:“是的,所以是空号。”

    他顿了一下,又说:“第二年暑假我回村子里,想找你爷爷打听你们搬去哪里了。”

    “你十六岁的时候?”黎渺在心里算了一下年份,顿时很想为霍潇掬一把同情泪,“我爷爷早两年去世了。”

    霍潇还是点头,“我去的太晚了。”

    “村里的王老师知道你以前读书的小学,我也去了,还碰到了你的同桌。”

    “胖虎!他以前老欺负我,总是在我写作业的时候故意碰我胳膊,让我写错。”

    黎渺一拳揍在抱枕上,大概是动静有些大,一旁昏昏欲睡的弗拉基米尔动了动耳朵,黎渺连忙安抚它。

    又颇为怜悯地看着霍潇,“我那时候可烦胖虎了,毕业的时候连同学录都没给他写。”

    “他说你有个好朋友叫周翎,是教导主任的女儿。”

    “呃……周翎高中的时候全家移民去国外了。”

    霍潇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黎渺。

    在这样沉默且温柔的注视里,黎渺仿佛看见在某个夏天的光影里,一个身形单薄面容俊秀的少年从村里走到镇上,问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人,想打听一颗梨子的下落。

    “一直都找不到,所以很灰心,刚好天又下雨了,我跑到一家店门口避雨,老板让我进去坐一会儿。”霍潇的目光移开,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是家纹身店。”

    黎渺的目光也追随着落过去,看那颗小小的梨子紧挨着霍潇跳动的脉搏。

    ——看到这个,我就知道你在想我了。

    当初随口一说的话在时光里应验成真,虽然隔了很久很久。

    久到一颗新种下的梨树已经开过好几次花,久到当年的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梨子和小梅消失在被撕掉的那一页页日历里,变成如今的黎渺的霍潇。

    “霍潇,你傻不傻。”隔了一会儿,黎渺才慢吞吞地开口。

    她感到一些泪意,所以连忙吸了吸鼻子缓解,用一根手指在霍潇的刺青上摩挲着。

    “这下完了,有刺青的话公务员体检都不能过,你彻底失去了上岸的机会。”她小声说,“这下怎么办啊?”

    霍潇“嗯”了一声,也附和着她说:“是啊,怎么办呢?”

    窗外有风经过,捎来了不知谁家的花香,惹得一旁睡着的弗拉基米尔浅浅地打了个喷嚏。

    这一晚和以往的任何一个夜晚都一样。

    仍有走散的人和流动的风,当空的明月和不灭的霓虹。

    仍有故事在那些或明或暗的窗户里发生。

    然而这一晚却又和以往的任何一个夜晚都不同。

    曾经在岁月里走散的人几经兜转,终于在明月和霓虹下重逢。

    让故事里的遗憾和不甘都归故事,而故事外的人去做全新的梦。

    “上我的岸吧。”黎渺说。

    她握住霍潇的手,感受着血液奔流和脉搏跳动,感到一些美好的事正在发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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