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原来是这样。”须臾,楚苓转念又问:“你进来时,大小姐的丫鬟有没有看到你。”
男子努力回想着,脑子里飞速过着见到的每张面容,突然眼前一亮:“有!一进大门就撞见了,她只是问了句干什么的,我如实回答,她便让我进来了。”
楚苓眉头一皱,摸着衣服里的丑脸皮,心想:这丫鬟竟对主子撒谎,嘴上说着“亲眼看着他断气”,却与这副面孔迎面碰上了都认不出,一个丫鬟胆子这么大。
“继续说你师父,他跟你还留什么遗言了。”楚苓问道。
她必须了解与原主有关的所有事情。
男子:“师父说让我转告你不要记恨谢公子,他是个好人且从不负你,师父还说一定要帮你逃出去找谢公子。”
又是这个谢公子,楚苓:“说完了?”
“嗯嗯。”
楚苓让男子走了,离开前她告诉他以后进裴府不用再乔装打扮。
从棉衣里,她摸索到一张纸。
纸上画着裴笙先前三番五次逃跑的路线。
看完后,楚苓心中了然:裴笙爬过狗洞翻过后山,尝试过的路现在全都被裴家封住了,送碳的之所以会帮她,是因为外面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
不用想就知道,这钱肯定是所谓的谢公子出的。
“这谢公子不行啊,连个裴府都不敢闯,带不走个弱女子。”楚苓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背面潦草的画着裴府地形图,封锁的位置用红色打着叉。
最下面写着:虽然是拿钱办事,但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觉得姑娘善良,不应该就这么死在裴府,姑娘长得和大小姐相似,不如找老爷一问究竟,也许是外室的女儿。
楚苓思索片刻,果然正如谣姐所说,外面的人都以为当年裴夫人只生下一个,所以送碳的才以为她是私生女。
她叹息着将纸叠好塞进裤腰,掏出假脸皮贴到自己脸上。
...
“快点快点,这里支上,尽量把圈子围大一些,对对对,就是这样。”院中的男丁穿着棉衣,费力抬手将棚子高高支起挪动。
楚苓弓着腰,头发束着,假脸被她贴的毫无破绽,她从后院一路晃到主院,穿过人群朝大敞着的正门走去。
站在门外,她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愣住:这里是......义山庄?!
对面是她以前常去的胭脂铺,没错,正是卫宁城外的义山庄!
顿时,与太傅假扮父女的时光和眼前的景象重叠,她想跑去庄南的茶楼看看。
可下一秒又顿足,一张红纸倒映在她眸子里。
上面是特意贴在门口、大小姐裴妍生辰的喜报,结尾处红纸黑字落着“辰国五十年”。
楚苓望着它发愣。
辰国,五十年,楚国......已经亡了?
熟悉的街道还在,只是旧了些,想来楚国是覆灭在了五十年前,灭亡后新皇帝在此建立辰国。
覆灭是因为那场邪祟攻城吗?
邪祟有没有被全部消灭?
还会卷土重来吗?
一想到这,她恨透了上一世无能为力的自己,这一世必须强大,哪怕是用别人的身份。
百姓安康乐业,楚苓看着倍感欣慰,她并没有谋权篡位的想法,既然阴差阳错重生到了别人身上,那就隐藏起前朝公主身份,作为裴笙好好活下去。
楚苓回过神,记下喜报上写的时辰:“不能就这么走了,裴笙不知道试多少次了都没成功,明日是大小姐的生辰,倒不如趁各个名门望族都在,来个偷天换日。”
她边想边转身进府,一个丫鬟上前拦住她,朝他使劲推了一把:“哎,你不是来送碳的吗,送完了不走还进来干什么。”
“我......”楚苓用余光瞟了她一眼,穿的衣服布料比其他人要好,定是主家的贴身丫鬟。
她脑瓜一转,道:“哦哦,我的背篓忘在柴房了,取完便离开。”
在丫鬟的目送下,她往柴房的方向挪步。
...
楚苓路上与裴妍打了个照面,旁边并排走着另一位女子。
那女子边走边说着:“今晚人都到齐了,就不能抽个时间让说书先生露个面吗,我实在想听。”
裴妍:“你又是从哪找来的人,可别像上次,喝醉了砸场子,上次的仇我还没找你算呢。”
“哎呀,这次的我保证不会喝酒。”
裴妍:“你发誓!”
女子走到她面前站定,举起手:“我江羽琳发誓,这次带的绝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万一万一,我说万一啊,出了什么事,损失我一人承担。”
裴妍:“这还差不多。”
楚苓驮着背贴墙给她俩让路,只见裴妍朝路过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下人就跟早就习惯了似的,跑进矮房子里抱出一摞长短一样的木板,然后走近柴房一阵忙活。
待两人走后,楚苓看着柴房,门窗被封的老鼠都钻不进去。
还好她提前在里面用干草扎了个假人,穿上旧衣服往那一躺,死人一样,看着就没有一点呼吸。
要是放其他地儿,这法子根本混不过去。
在这却不一样,原主的身子本来就瘦弱,加上被打的半死不活,真死了都没人管,一个草人足以蒙混过关。
见下人转身要走,楚苓上前问道:“哎你把这屋封住了,我的背篓还在里面呢。”
下人打量她两眼,瞥见她脸上的脓包,吓得连连后退,“都看见封住了还问什么,一个背篓值几个钱,板子钉上去取下来你知道有多难吗,去去去,赶紧走。”
这正合她意。
她道:“这得封多久,我看里面还有人......”
“就当没看见,我可提醒你,在这里别说见过里面那人,我都在这待了十年,都只敢看个背影,看过脸的都没命了。”
楚苓:“是是是,我什么都没看见,里面啊连人都没有,可是,那背篓是我爹留给我的,我爹已经死了,你看看能不能告诉我封多久,我回去等着,到了时间我再过来取。”
下人嘴一歪想半天,憋出句:“照以往的经验,至少得有个三天。”
“好好好,谢大人。”楚苓弓的背都痛了,还要给他连连作揖。
待人影消失在拐角,楚苓直起腰板冲着拐角方向呸了一口:“谢谢谢,我谢你个头。”
府中的人都在前院,忙活搭建明天庆祝生辰的场地。
其他地方基本没啥人。
楚苓晃悠到后院伙房,饿的浑身没劲,头也晕。
刚才装驼背作揖,差点给她摇昏过去。
“这半下午的,又不洗澡又不做饭,刚好溜进去吃点东西。”楚苓把假脸扯开,一半耷拉着,一半还贴在脸上。
“哎就这样吧,万一等会有人进来了,就赶紧贴上保命。”
在伙房晃一圈,楚苓把能掀开的都看了一遍,诺大的屋子愣是找不到一碗热饭,倒是泔水桶里冒着热气。
那桶有半人高,外观被刷的干干净净,但捆桶的麻绳有些炸毛,看得出是反复用过很多次。
她蹲下盯着泔水桶:“不是吧,这么浪费,吃不了就别做那么多啊,这么好的饭,普通人家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次。”
小时候跟着魏老爹假扮父女,过惯了苦日子,眼前的泔水在她看来,不过是许多好吃的菜混在一起。
说着,她伸手从里面捞些米饭,反手从灶台上拿下个木碗接着,顺便往里面扒拉些菜和鱼。
“挺好,下面的更热乎。”
楚苓坐地上靠着泔水桶,正打算吃的时候,与伙房连通着的屋门突然一响。
她立马贴上假脸,驮着背坐着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走路声一步步往这边移动,楚苓祈祷着这人是要从大门出去。
千万别是看见她了要过来抓包的。
她紧张的在心里找好借口,要是问起来就说“背篓找不到,不知怎得就拐进了伙房,看到这些饭太香了实在没忍住”。
她不怕挨打挨骂,有这张假脸皮在,至少不会让他们下死手,再说点好话就放了。
怕的是这副身体遭不住,裴府的人做事太狠毒,要是以现在身子挨上几板,直接就进阎王殿了。
这可不行,她得为原主争口气活下去。
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躲着。
正想着,一道人影遮住身周的光线。
楚苓想都不想,扔掉碗扑上去抱住那人的腿,她吊着嗓子扯道:“大人,我实在太饿了,小的以后不敢了,背篓丢了我四处找都没找到,想着是不是被人拿去烧了,这才到伙房来了,小的从没见过这么香的饭,一时没忍住才...大人行行好,放过......”
“这些给你,是多出的莲花糕。”男子的声音清脆悦耳。
楚苓哭着哭着,糕点的香气芬香扑鼻,边道谢边接过莲花糕,本以为是散的,拿到手定眼一看,才发现是一整包。
细绳呈十字捆着,中间打了个四耳蝴蝶结。
她愣了一下,以前她也喜欢这样打包糕点,还逼着捡回来的少年去学,可他太笨怎么都学不会,说什么练拳的搞不来心细的活儿。
“你是......”楚苓下意识抬头,想确认眼前这人的脸是不是熟悉的那张。
“外面雪下大了,府里的人至少一个时辰内不会过来,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光影之间,男子一身青袍冲她轻轻笑着,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看清他的脸时,楚苓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又瞬间暗下去。
不是他。
男子踏着雪走了,还顺手帮她关了门。
楚苓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她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摸索着打开糕点,发疯似地往嘴里塞莲花糕,要把自己噎死一样。
糕点的飞粉呛的她直咳嗽,不想引人耳目只得小声咳喘,挤出来的眼泪不知道是咳得还是早就在眼眶打转的那些。
楚苓缩在角落头昏昏沉沉的,想睡一会又怕有人突然进来,于是浅眯了会便起身走出伙房。
雪已经停了,台阶上落着厚厚的积雪,伙房门口的小院白茫茫一片,一个脚印都没有,这让楚苓稍稍松了口气。
她是靠着找背篓的借口才留在府里,万万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为了装的更像,同时顺便考察一下裴府的房屋布局,她打算把府中需要用到柴火的地方都晃一圈。
...
没多久,楚苓看到一间巨长的独立房屋,推门进去一看她眼睛都瞪圆了:“浴房这么大?对下人挺好......不对,这里这么干净,中间池子里的水在这种天气还冒着热气,该不会是天然温泉。”
楚苓伸手一摸,温度不冷不热水质十分温润,房屋四周没有烧水的器具,是天然温泉没错了。
“明日是大小姐的生辰,那今天晚上她准会过来沐浴。”楚苓想到了什么,手在水里轻轻划圈,笑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换了副身体,运气竟然变好了,老天还算待我不薄。”
...
楚苓在裴府晃荡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天黑,她溜进温泉房等着猎物上钩。
更衣的地方正好有三个废弃的沐浴桶,她选最里面那个钻了进去。
蹲在木桶里,周围安静的只剩呼吸声,外面似乎很热闹,可这些跟她无关,她眯着眼睛很想一觉睡过去,没到快睡着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惊醒一下。
裴府的主院非常大,能容下三户人家一起办宴席,老爷特地在院中央搭建了篝火,下了半下午的雪早早就让人清理干净,用来挡雪的棚子呈圆环形围绕在篝火旁边。
今晚的裴府极其热闹,篝火点燃的那一刻所有人尖叫欢呼,楚苓靠着桶璧睡意朦胧的听着,她想:“老爷真的没有可怜过二小姐吗,一条生路都不给,我父王好歹留我活了二十五年......”
院中声音嘈杂,楚苓听着这些声音越发觉得困倦,肩膀一耸身体往桶底缩了缩,终于不堪倦意头一沉睡了过去。
梦中她回到了父王母后还爱她的时候,还见到了那个为她战死的人。
...
卫宁城。
“小苓,再重复一遍,如果有人问起来你该喊我什么?”
“魏老爹,我还知道,如果有人问我叫什么,就说姓魏名尘儿,可是魏太傅,你能不能告诉我,为社么我要更名改姓。”
魏太傅抱着刚满四岁的楚苓,听到她的话,吓得紧忙捂住她的嘴,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听到才撒开手。
魏太傅小声道:“有人要害咱们尘儿,你还太小不能自保,唯有变装与我假扮父女才能继续活下去,你要记住,你的父王母后是爱你的,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楚苓点点头,她第一次看到太傅缩头缩脑的说话,听不懂话里的深澳但觉得他样子很好笑,于是用小手捂着嘴笑,还学着太傅的模样轻声道:“尘儿知道啦。”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皇宫,身边路过的人不像宫里人那样时刻注视着自己,她觉得好玩极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
卖包子的、卖胭脂的、还有......缓慢前行拉去刑场方向的囚车。
魏太傅看见官兵立马用袖子挡住楚苓的视线,楚苓拽着他的袖口轻轻拉扯,道:“魏老爹,这里没人见过我长什么样子,不会有人认出我的,尘儿想看,就让我看一眼。”
魏太傅想拒绝,但看着楚苓可怜的小眼神,还是心软把胳膊往下放了放,让她扒着只露出上半张脸。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把囚车前路堵得水泄不通,押司总管在车队前方骑着马,原地巡视一圈,没有方向的道:“此乃朝廷重犯,胆敢有劫囚车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