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甜贞

    柳医生陪同付矜瑜下楼，来到医院办公楼门口正要目送付矜瑜抱着小林林离开，凑巧碰见两位相熟的军嫂，大家站在台阶上不免又打起招呼。

    军嫂甲：哎~小付，你怎么来医院了。

    声音来自身侧，转头一看也是曾上岛改造的两位军属，付矜瑜笑了。陆续下岛之后，风湿和痛风伴随了许多人，她们这时候到医院，估计是给她们自己检查身体或看病开药的。

    面带微笑看向她们俩，付矜瑜轻轻拍了拍小林林的脊背，客气地回了一句：

    嫂子你们好，我抱孩子过来检查一下身体。

    程家最小的程军芯已经上军区幼儿园了呀，这怎么又抱着一个小小子呢，心里有疑问，军嫂甲直接笑问：

    哟，你抱的这是谁呀？

    前两天在军属区大门口的情况，有不少人都看见付矜瑜抱进来一个小脏孩子，军嫂乙接过话头说：

    哎，你不用问，一看小付抱着的这孩子黑黢的小样儿我就猜着了，这孩子八成也是岛上那家渔民的孩子吧？他们这是一男一女龙凤胎吗，可怎么长得不像呢？

    就着情势，付矜瑜趁机公开小林林的身份：

    嫂子，你猜对了，他们俩是异卵，长得不像。这一点要请教柳医生了，刚好他在这里。

    异卵双胞胎在生理上长得不一样，柳医生实话实说：

    确实是这样的，并不是所有的双胞胎生下来长的都一样，像异卵双胞胎自胎盘开始发育起，就属于各长各的模样，他们俩性别还不同，所以俩孩子的模样差的远了些很正常。

    被科普了一番，军嫂乙：哦，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呢。

    军嫂甲友善地摸了摸孩子瘦小的小手，惊得小林林快速躲开，紧紧抱着付矜瑜的脖子不撒手，她就说：

    哎……我说小付啊，你和朱雪宜真是热心肠，上岛受苦一年多不说，咱们好容易熬到下岛了吧，咋还给人渔民养起孩子了呢。我们都看见过，那个女孩儿像是一直在朱雪宜家里养着呢。咋，你们两家还一人负责一个呢。

    编故事要编圆不是，付矜瑜继续讲：

    是啊，嫂子，我和雪宜嫂子在岛上受了人家渔民的照顾，大家都知道那桔公岛上的条件实在太差，我们现在是能下岛了，但得知恩图报，不是吗？说起来，这是男孩儿，原本他阿娘是带在身边养的，可这孩子实在是太瘦了，怕他活不成人，他阿爹就给送了过来。

    原来如此，难怪先前只看到了女孩儿，重男轻女在哪里都不稀奇，军嫂甲看着小林林的脊背说：

    是这个理儿，有恩报恩，俗话说的好嘛，受人滴水之恩，拿涌泉相报嘛。

    付矜瑜：是啊，咱们生活在军属区还是安稳的，平时省一口下来，这孩子就能养活了。

    军嫂乙：怎么的，你家养的这个男孩儿身体弱啊？

    付矜瑜：这孩子的身体要弱一些，这不，就来找柳医生给看看。

    军嫂甲：是啊，瞧这孩子黑瘦黑瘦的，就一把小骨头。

    付矜瑜：我后面给孩子多补点营养，肯定想办法把人家给养壮。

    听了三位军嫂的话，把柳医生给感动的不行，他面向付矜瑜交待着：

    哎~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我办公室里存有一灌奶粉，嫂子你抱着孩子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很快下来。

    语毕，不等她同意，柳医生转身快跑了几步，向楼梯走去。

    留下三位军嫂相视一笑，军嫂甲：哎呀，这柳医生也热心肠啊。小付你再等一会儿吧，我们也是刚找门诊的医生开了一点药，就不等你，就先走了啊。

    付矜瑜：好的，嫂子，你们慢走。

    ……

    山西的某个地方。

    两头耕牛前几天在耕地上出了大力气，这会儿正肆意地甩着尾巴，享用着专人递到嘴边的翠绿青草。

    距离耕牛不远处，林立霆缓缓地弯下腰挥动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一把一把的将眼下的青草割断，他用镰刀熟练的勾住堆放到旁边的青草，另一手臂圈过去，走到两头耕牛身边，将最新鲜的青草投送给它们。

    他的任务就是伺候好这两头耕牛，放下青草直起腰，目光空空的望出去，除了一望无际的山梁，就是脚下还算茂盛的草坡山地。

    抬头望了一下日头，在这个时间，农民们应该都在集体的耕地上劳作，挥了挥手中的镰刀，林立霆正准备再走远一点，继续割草，不过，在风的带领下有两个孩子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不远处的巨石边，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子在打闹。

    一身农家孩童装扮的男孩，约有九、十岁的模样，林立霆记得他是村长家的小子，貌似那孩子长着一双醒目的眯缝眼，看他那气势凶凶的叉腰又踢人的架势，一个比他身量瘦小许多的小男孩正在被他欺负。

    盛气凌人的眯缝眼将一身补丁的小男孩推倒在地，又踩上了一大脚，教训道：

    你这个坏|分|子家的狗崽子，谁让你去农民的地里偷挖洋芋的，你还偷偷躲在背风的石头这边偷吃，被我抓到了吧？

    打你，踢你，你这个狗崽子……

    刚咬了一口的小洋芋滚到地上，补丁小男孩没有丝毫抵抗就被打翻在地，饿了许久的他蜷缩着瑟瑟发抖。暗道不如在刚才拌着猪粪的臭味吃掉算了，现下这般只怕是吃不到那颗小洋芋了。小洋芋是他的父母省下来的，这是实情啊。故尔，空着肚子身上又挨了几脚的他气息有些薄弱，但仍知道反驳道：

    我没有偷吃。

    小洋芋滚到他的脚边，用脚尖略点了点，眯缝眼指着所谓证据高喊：

    那这是什么！呵~狗崽子还敢顶嘴，我说你是偷吃的，你就是偷吃的。要不然，你凭什么能吃洋芋啊！你是不是还偷偷吃别的东西了，快点交出来，快点。

    补丁男孩儿蜷缩在地，身上又挨了几脚，他貌似挨打习惯了，熟练地将两只小手护着脑袋，颤抖着低声说：

    没有，这是我父母在后山上挖到的，他们舍不得吃，省下来给我的。

    后山？听说有老猫出没的后山，平时农民们都不敢进去冒险。呵~不过，后山虽不是耕地，但那后山里头的东西也是集体的。想到此，眯缝眼更有些得理不饶他：

    哼，你们一家都是坏|分|子，偷挖我们后山上的洋芋，被我逮到了吧，快点交出来，不然我踢死你哦。

    明明挨着揍，补丁男孩的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直勾勾的眼巴巴瞧着滚到一旁的小洋芋，无不可惜哽咽道：

    就一块，没有了。

    嘴里说着：我不信，踢你哦，快点交出来……的话，却也相信这小破孩应该是藏不下东西的，因他身上连只口袋都没有。

    不紧不慢地捡起那块缺了一口的小洋芋，顺手装进自己的口袋，眯缝眼打算把这颗小洋芋拿回去去喂村集体养的猪。

    ……

    将两个孩子不公平的斗|争看在眼里，虽然他自己的身份也不咋滴，可看不下去以大欺小的林立霆，他放下镰刀，摸了摸埋头吃草的两头耕牛，略驼着背朝着那俩半大孩子走了过去。

    你们两个小孩儿，在这个山坡上做什么？

    听到大人的声音，欺负人的那孩子下意识将口袋一捂，抬头看到走过来一个老头，也是个坏|分|子，便皱着他那标志性的眯缝眼恶狠狠的怼道：

    要你管，你这个牛棚里的坏老头。

    林立霆走近了低头这么一看，他猜的没错，被打的孩子是下|放到村集体后山脚下猪窝那儿的石晋亮家的儿子小石头，猪窝那边的条件还不如他住的牛棚呢。这个六七岁的孩子自从去年跟着他父母来到这个偏僻的角落，就经常被村子里的孩子找各种理由欺负。

    小石头，快回去，你父母肯定在着急的寻你呢。

    补丁男孩透过手指缝隙朝外看了看，怯怯地喊了一句：

    林爷爷……

    趴倒在地上的小石头明显不敢起身，以前都是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们自行走掉之后，他才敢慢慢起身的。

    叹出一口气，林立霆弯下腰摸了摸小石头的头顶安慰道：

    小石头别怕，他不是坏孩子，你快跑回去吧。

    哦。

    听罢林爷爷的话，小石头才敢从背风的大石头下往前爬了两下，半直起身就要跑，可山坡上不平整，他脚下一滑便摔了下去，在身侧眯缝眼的一串嬉笑声中，小石头赶紧再爬起身，红着小脸儿一溜烟儿的跑远。

    啊哈哈……啊哈哈……狗崽子摔了个狗吃屎，啊哈哈……

    眯缝眼就是再嚣张，林立霆也不可能对一个孩子动手，再说他的身份如今连臭大粪都不如，他只是痛惜新|中|国的孩子不应该是这般颜色的，就痛斥道：

    小石头不过六、七岁，他比你小几岁，你不应该欺负他。

    以小对大，他也不怕，毕竟现下连学校的老师都不敢对学生说教。眯缝眼想要离开此处，但又歪着头梗着脖子怼道：

    爱咳嗽的坏老头，哼，不要你管，你也是坏|分|子，你们都是坏人，我们这里的人人都可以打。

    将苦笑吞到肚子里，林立霆决定和这孩子掰扯几下：

    呵呵……你分得清什么是好人和坏人吗？再说，我已经不咳嗽了。你有听到我咳嗽吗？

    坏|分|子是从外头押过来的，每一回我们都瞧见了，是坏人就人人都可以打。

    村里人都知道这坏老头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场秋霜那时节，就开始了整天整夜咳嗽的嘛，怎么好一会儿了也没听到他咳嗽一声呢，眯缝眼果然疑惑：

    耶~你怎么不咳嗽了，是不是哪个赤脚医生偷偷给你治好了？

    望了望远处的山梁，林立霆微驼着背，将双手背到后腰告诉他：

    没谁给治，我在村里参加劳动，多给牛割草，慢慢就好利索了。

    说罢，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头也不抬状似随意说道：

    对了，我这里有一片果干，你吃吗？

    这坏老头是想收买人心，哼，眯缝眼早有对策：谁管你有没有好利索，哼，我才不要吃你的东西。

    听了他的狠话，林立霆也不恼，只将那片圆圆的果干夹在手指上，又问：孩子你叫什么，你是没吃过香蕉果干吧？

    自己的名字倒不是不能说，不过，更吸引眯缝眼的是：香蕉果干？什么是香蕉？

    把那片香蕉果干朝他那小塌鼻子下面一递，林立霆笑了：你尝尝，是甜的。

    犹豫了几番，到底没抗过鼻尖丝丝甜味儿的诱惑，一把将那片果干抢到手，眯缝眼又放出一串狠话：

    坏老头，你要是敢骗我，我一定捡小石子打你。

    香蕉果干一入口，小口腔便充满了浓郁的香甜味道，眯缝眼的眼睛显得更加眯缝，回味不迭道：

    嗯~甜，这东西好吃。

    再不舍得嚼，舌头卷了几卷，薄薄的果干就被他吃进了肚腩，眯缝眼努力睁开眼睛，语气中带着不确定询问：

    还有没有？老头……快点拿出来。

    可他没想到，林立霆完全不理会他，背上双手转身就往回走，回到了两头耕牛的身边，解下牛缰绳，拾起镰刀，缓缓地拉着两头耕牛往牛棚的方向走去。

    急得眯缝眼，呃……杜勇强抓耳挠腮的在原地跳脚，那片果干太好吃了，刚放进嘴里是硬的，可是牙齿轻轻一嚼就碎成了好几瓣，再一嚼整个嘴里都是甜滋味。老头给他尝的香蕉果干，可比他过年的时候吃到的硬糖还要好吃。

    ……

    情急之下，十岁的杜勇强追着林立霆到了牛棚的栅栏门口，冲鼻子的恶臭味让他停下脚步，只扶着栅栏门不停地朝着里面喊话：

    老头，你把果干交出来，就是那个香蕉果干……我……我……我不喊你坏老头了。

    快点交出来，你这个坏老头，你不能藏好东西，你是坏|分|子。

    老头，你再给我拿一片香蕉果干尝尝行不行，老头你快出来啊……

    牛棚里的林立霆动着心思，打开自己私藏的一个空白手抄本，快速地用左手在上面写下一串文字，之后一把撕下数页，攥到手里捏出折旧的痕迹。又翻出大半包程小子上回来带给他的果干，从袋子底部捞上一些碎渣屑又捡了两片完整的香蕉果干，做成一个纸包的样式，捧在手里，才缓缓走向牛棚门口。

    严重的咳嗽会引发驼背，他来到这个偏僻的角落一待就是三年，第一场秋霜时就没抗击好，身体也就越来越糟糕。

    程小子来看望他时，交给他几贴药膏，他都使了。本以为是普通的松筋缓解疲劳的药膏而已，可他按程小子的交待，往肚脐眼和后腰眼使了两贴，当天夜里便起了效果。

    身上变得温暖，持续的咳嗽声少了，那晚他居然睡了一个整觉。后来将那几片药膏全数贴完之后，林立霆感觉身上轻松许多，背也不像之前那么驼。

    有几次，在吃过黑面窝窝饭之后，他已经可以像从军那时候似的靠墙倒立五六分钟，且未见头晕。思索过后，不觉心中大喜，只有保住身体才能继续革命，他不能任由身子破败消沉下去，那不是他林某人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