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文/白甜贞

    这几天,程可则的心情十分的不好,应该说是糟糕、很糟糕。他从外头阴沉着一张大黑脸推开办公室的门,闷头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不言语。不知思索多久,他又站起身出去了。

    次日,首长专门把程可则叫到办公室,门刚关上,劈头盖脸对他就是一顿臭骂:

    程可则,你当部队是你家后院啊,想请假就请假,说要请假就要请假,还要请十天,你有多大的脸啊,嗯?

    程可则:首长,我这是事出有因。

    因私要请假的程可则也是没办法啊,那个地方他是一定要去的。

    首长:早前你动不动就去那什么小海岛,早就把前面攒下的假期折腾光了。再说,你媳妇都下岛了,你还能有啥因?

    去小海岛那阵子,不是去年之前的事了嘛,这都多久了,首长还提它干嘛。抿了抿嘴唇,抬头瞧了一瞧首长发怒的眉眼,程可则吱吱唔唔,吃不准他要是将实情道出,将会听到什么雷霆震怒。

    首长:说啊,磨叽个什么?

    双腿并拢,再一跺脚,程可则面向首长庄重地敬了个军礼,言道:报告首长,我要看望一个人,其实这个人您以前也认识,只是后来分了兵,没机会再见到面。

    首长:程可则,你再磨叽,我的耐心就用光了,信不信老子把你的请假条撕喽?

    程可则:别,别啊,首长,我说,我正在说啊,我要去看望的人是林立霆。

    这个名字刚一道出口,程可则就见首长将那纸请假条扔到桌上,一屁股坐到椅上不动声色。脚下摆好动作,以防有东西砸来,或者逃跑也用得上,程可则陪着小心,略微向前倾了倾身子,问:

    首长,您没生气吧?

    首长从桌面烟盒里掏出一根香烟,程可则很有眼色地摸到桌面上的火柴盒推开,捻出一根火柴棍擦出小火苗半捂着递了过去,香烟点燃之后,听见首长说:

    你已经知道他的事了,嗯?

    吹熄火柴棍将其扔到桌面的烟灰缸里,程可则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低声嘟囔了一句:

    我知道的太晚了,老林他都下……

    首长一个瞪眼扫射过来,唬得程可则不敢再吭声。

    两指夹着香烟递到嘴边猛吸两口,吐出一圈圈的烟雾,首长神色平静地问:这么说,你小子打听清楚他在哪里了?

    清楚,就在山西那边的一个犄角旮旯。程可则如实说。

    吞云吐雾之后,将烟蒂扔到烟灰缸里捻灭,首长抓起桌面上的请假条两三下就给撕了个稀碎,握在手里圈成小纸团又扔进了桌下的垃圾桶,他说:

    你这假,老子不能批。

    首长,这……

    根本来不及阻止,请假条就没了。傻眼的程可则,瞬间将脸给憋得通红,首长不给假,他能怎么办,想想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臭小子这表情不定在憋着什么坏呢,首长侧过头问:怎么的,觉得我不近人情?

    程可则:嗯,有点,怎么说那也是您的老战友啊。

    这几年,像林立霆那样的人倒下去的还少嘛!都要他管的话,他能管得过来嘛!臭小子理解不到他的良苦用心,首长当即就怒了:

    胡扯,你个不知道轻重的。

    最近你是出风头出过瘾了是吧,一个刚立了一等功的师长要因私事请十几天的长假,你觉得不会有人打听?

    你媳妇那批军属陆续刚下岛,多少人都盯着呢,就看谁先出差错,你是不是觉得虱子多了不怕咬,嗯?

    一听首长这话,心想敢情这事还是有谱的啊。程可则立马张开笑脸儿迎上去卖乖,他两手撑到办公桌沿,眼睛直冒光,看首长的目光就跟看那大姑娘似的,好赖话儿他听得出来,想必首长定是有别的法子通融。

    瞧着眼前这小子多少有些瘆得慌,不觉得就已经靠到椅背上的首长:你那是什么眼神儿,跟头饿狼一样。

    ……

    不出三天,程可则提着媳妇儿给收拾好的提包,出门执行任务去了。

    本次的任务周期比较短,用不了一个月便能打个来回,随行的军官均是首长亲自挑选,程可则在里面不显山也不露水。

    到了东南沿海某地,一行人上岸与相关机构交涉某些环节,并将在此停留十日。当晚,趁着夜色,在战友甲的掩护下, “生病”需要休息的程可则悄然遁去。

    不日,在某夜黎明前,他怀里揣得鼓鼓囊囊的,约定好的一长两短的敲门声响起。战友甲轻轻拉开门一见是他,立马将他拉入屋内。

    虽说随行的战友不会过问,但也要瞒着点,又要兼顾着交流单位奉献的爱心,两头着急上火的战友甲:

    老程,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人家单位有多热情,一天三顿的病号饭,我一个人得吃两份,我都快被喂成肥猪了。

    程可则:天天让你改善火食还不好?说罢这话,他轻轻拉开衣襟,露出一个小脏孩儿,睁着一双眼睛骨碌骨碌的转。

    战友甲:我去,老程你这玩儿的哪一出,咋还大变活人了呢。

    程可则:一句两句说不清,得想个法子圆过去。

    之后,随着在岸交流事项结束,程可则的“病情”恰巧好转,他神采飞扬地走到太阳下握着人家的手感谢:

    病号饭太好吃,太温暖了。

    他这一顿骚操作把人家也感动得异常兴奋,随着几声船笛响起,船舶起锚,缓缓向南驶去。

    ……

    程可则出任务还没回来,程家小院门口先来了一位年轻的战士前来报告:

    嫂子,军区门口有一位渔民老乡说要找您,请您过去接一下。

    付矜瑜放下手里的湿衣服,摘下短围裙跟着年轻的战士出门,她刚打开小院门,恰逢周末在家里玩耍的几个孩子也一窝蜂似的窜了出去,吵着闹着也要去外面玩。

    出了第二排巷子,孩子们不知道蹿去了哪里。付矜瑜走到军属区门口一看正是于大舟,立即迎上前问候:

    于大哥,您怎么过来了?

    哟,您这是?低头一瞧,他怀里咋还抱着一个孩子,看样子也才一周岁多点吧。

    站岗的卫兵太威武,于大舟侧着身子示意付矜瑜往外头多走几步路。

    程家弟妹,你走过来一些,到这边过来一些。

    付矜瑜不疑有他,顺着于大舟走到一个角落,笑着邀请:于大哥,到家里去坐会儿吧。

    于大舟:就搁这儿了,程家弟妹,我和你说几话就走。

    两人朝外走了十多步远,保证卫兵听不到他们的讲话,于大舟背对卫兵,悄悄指了指怀里孩子,压着嗓门说:

    这孩子是程军官送到我家交给我们暂时保管的。

    保管?

    于大舟点了点头说:对,程军官等在草棚子里交待我家婆赶了几十里路去了橡胶林场把我叫回来的。

    程军官说他还要赶回海上,临走前他交待让我脚程快一点,找到了这里就将孩子交给你养着。我没敢耽误时间,又赶了大半晌的路才找着你们家,也不知道有没有耽误程军官的事。

    对此,付矜瑜毫不知情。

    她低头瞧着十分乖巧的孩子,他真是一声也不吭啊,太乖了,说不出的孺慕之情袭上心头,无不怜爱地问:

    于大哥,这孩子是谁呀?

    挠了挠脑袋,憨厚的于大舟说:程军官说是我的。

    呃……啥?这话说的,有艺术。

    于大舟又习惯性的搓着后腰,也是一脸的迷糊:程军官说出了事他担着,只让我把这孩子先给你抱过来。

    哦。

    不明所以的付矜瑜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不知道这程可则在搞什么鬼。人家远道而来,她热情地招呼到:于大哥,到家里去坐会儿吧,至少看看孩子啊,小军蕊可好看了。

    于大舟摆摆手,表示不进去了,将一只装了孩子用品的小提包交给她。今天可是干了一件大事,请假出来的他需要再赶路回林场,顺道给自己压压惊。

    没忍住的于大舟还是问了:我家小妮儿还好吧?

    好着呢,于大哥,孩子们玩的好,雪宜嫂子照顾孩子跟亲生的没两样儿。

    笑脸扬开,这里门口还站在卫兵,他家小妮在这里再没有不好了。于大舟笑着说:

    听我家婆说了,韩家弟妹把小妮养的可好,前一段时间你们去看了我家新房子。小妮在这里,我很放心,是我们家沾了大光了,你们要有空再到我家去玩,虽说没啥好吃的招待,那里有山有水,顺便看看我家大儿那仨孩子也成。

    付矜瑜脸上的微笑就没停,注视着于大舟温婉的微笑,认真地对他说:

    军越他们学习肯定很好,这孩子聪明,当初在岛上他学语言可快了。

    于大舟:是,是,好着呢,几个孩子遇着你们,真是天大的好事,现在三个孩子都上了学,小学的老师说孩子们成绩好,真是给我老于家长脸了。

    付矜瑜脸上保持着微笑:放心吧,于大哥,等孩子们再长长,你和嫂子就坐等享福、过轻闲日子吧。

    嗯,好啊。于大舟完成保管孩子的任务,一身轻松的走了。

    付矜瑜拎着小提包,怀里抱着一个小脏娃儿回了程家小院,路上偶尔有人侧目,她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

    时间是多么的巧妙。

    于大舟刚走,程可则一行人也提着行李回到了家属区。一路上碰着相熟的战友还相互驻足打招呼、关心任务的情况。

    程师长,执行任务回来了。

    对,刚从军区过来,这不正要回家。

    刚才,我在门口瞧见你家属抱着一个娃娃回家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哦,有这事儿?

    有,就刚刚,估摸着你快走两步,能前后脚到家。

    好嘞,那我不多说了,你们慢慢磨叽,我先跑了。

    切~就你老程有腿嘛,你能跑,我们也要跑,回家去喽,哈哈哈……

    ……

    程可则推开小院门,走进屋就高声报告:

    媳妇儿,我回来了。孩子们呢?

    出去玩了。

    付矜瑜迎上前接过他的行李包,转头发现刚被她放到地上的孩子伸出两只小手抱住头,就地蹲下,一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惊呆之余,付矜瑜顾不得问这孩子是谁,悄悄指了指孩子用吃惊的眼神无声的询问。

    一拍脑袋,程可则忙承认错误:怪我,怪我,是我刚才那声说的太大了。

    孩子从小跟着父母被那些人训惯了,只要一听到有人大声说话,在他看来就是在呵斥他,抱头蹲下是他的习惯动作,老林接到他小孙子的时间也不长,养在他身边也不过月余。

    原来这是老林的小孙子,这下不必问为什么是于大舟将孩子送来了,程可则他将能孩子从山西带到这里来,路上想必是不好明着的。

    因为不知道老林的年龄,付矜瑜最初从大门口抱着孩子进家,也转动了心思去想这孩子究竟是谁家的,有想到老林,还下意识以为可能是老林的儿子呢。

    将异常安静的孩子抱坐在腿上,付矜瑜坐下就发问:程可则你看看,孩子怎么给养的这么瘦,叫什么名儿?多大了?会说话了吗?哦,对了,老林现在怎么样?

    听着媳妇儿连珠炮似的追问,看了一眼孩子,程可则坐下耐心的告诉她:

    他现在一岁四个月大,会走路,会喊人,其他会说的话还不多,哦~对了,孩子的小名儿叫小林林,大名叫于军林,我给起的。

    老林从宁波军区被发配到山西原籍,他们一家在当地被打成了买|办|资|本|家,整个家族几十口人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老林的妻子上吊自杀的,他现在被关在乡下的一个牛棚里,吃住的条件都很差。

    唉……怪我知道的太晚,老林三年前就下去了,他怕牵累战友,硬是谁也没联系,所以……我到这时候才知道。

    说到动情之处,眼眶红了,程可则揽过媳妇的肩膀低声说:

    小瑜,老林他才四十来岁并不到五十,你知道吗,我过去看到的却是一个瘦骨嶙峋腰弯背驼的老人,他根本不像是我以前认识的意气风发的林立霆。

    坐在他身边空出一手摩擦着他的后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茶几上有刚倒下的一杯清水,示意他喝一些:

    程可则……老林他……那老林的儿子、儿媳妇呢?

    握起水杯灌完,程可则接着讲:

    小林夫妻俩最初被下|放到山西的一个农场,条件比老林那边还好些,也是在那里生下的这孩子。后来有人让小林夫妻离婚切割,可他们俩倔死了就不肯写离婚声明,就被造|反|队的人押着送到了那边一个叫冯头沟的煤矿上继续劳|改。

    指指小林林,轻声问:他们一家人能见到面?

    程可则搓了一把脸,抹掉了眼眶里湿润的泪花,告诉她:

    隔着一百多里地,见不到面。

    老林听送孩子过去的人说,那边给劳|改|犯提供的条件非常差,连洗脸的水都没有,长期与煤矿打交道,煤灰深入到皮肤里,怎么洗都洗不掉,小林夫妻在煤矿上从事的都是重体力劳动。

    小林林这孩子放在那边就是等死,实在没法子了,他们又没有钱,就将身上的钢笔和毛衣当钱使,托人辗转把孩子给送到了老林身边。

    你别看小林林现在脏,老林说他刚接到孩子的时候,就俩眼睛骨骨碌碌的转能瞧见点白色眼珠子,其余浑身都是黑煤灰似的。

    老林说得亏孩子脏成那样,不然能不能给送到他手里还不知道呢。哎……亏得是我去了,这孩子跟着老林一样是受罪。

    山西的冬天该有多冷啊,小林夫妻俩没有毛衣御寒,只怕得硬挺着吧。付矜瑜一个南方人想像不出西北的严寒,但她知道把孩子送走那是父母对孩子最深沉的爱。深受感动的付矜瑜,摸了摸孩子如枯草似的小脑瓜顶问:

    小林林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程可则:和你一样都是学外语的,他们两个在单位都是翻译,林慧聪是德语翻译,他爱人于佳是日语翻译。他们刚结婚两年多,还算是新婚夫妻吧,就遭遇了这场大变,就是苦了孩子,还没满周岁就跟着父母去劳|改了。

    付矜瑜:他们是知识份子,那边单位的组织上怎么考虑的,居然让他们去煤矿,他们也不会挖煤啊。

    傻丫头,他们不是去工作,是去劳|改。程可则的大手使劲儿搓了搓脸,深呼出一口气看着她,郑重地说:

    媳妇儿,小林林以后就是咱家的娃了……

    付矜瑜:什么都不用说,我们当亲生的好好养着。肯定给人家把娃娃养好,以后想办法定期将孩子的照片寄去,让他的亲人都看看。

    果然是他的解语花,这么大的事都没有说一个不字,程可则将她连同孩子紧紧地搂到怀里,叹出一口气:

    哎……媳妇儿,你真好。

    仰起头望向他伟岸的身姿,想了想自身,付矜瑜笑了:我自己还是两脚泥呢,主要还是靠你护着我啊。

    想到名字的问题,轻拍了他一下,付矜瑜坐直了问:对了,你咋给人家孩子起大名儿啊,孩子不姓林啊?

    赶巧了呗,程可则心想真的不是他爱给人孩子起名。关于这个问题,程可则拉着媳妇儿压低嗓音将相关细节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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