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甜贞

    再说，家里冷战好多天了，媳妇儿天天的不理他，真怕她哪一天翻脸向他提出要离婚！事关他媳妇儿，不能算小事儿！

    就算是提了军衔也高兴不起来，内外交困的程可则按下心里的憋屈，带着孤疑且不太肯定的二百五大黑脸反驳首长：

    要是回到从前，首长您肯定舍不得踢我走，没准还和从前一样，命令我带兵冲锋呢。不过，首长您真的知道我家那点事儿？您不会在我家里装了窃听器吧？

    这没大没小的死孩子，就是欠收拾！首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挥着手要让他滚：

    去，去，去，你以为我稀罕理你家那点破事啊！组织上提拔你成为正师有个屁用，一回到家里，连个小女子都治不服，白长这么大个子你。

    想到自己在家里的现状，程可则摸摸鼻子，属实憋屈恼火的很：

    首长，这夫妻之间发生在家里边的事，不是论谁个子大个子高的……

    一拍桌子，首长虎气十足地教训道：

    老子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小子还敢挑我的刺儿，嗯？

    语毕，随手拎起一本报告还是文件什么的扔了出去，刚好砸程可则脑袋上。他就没打算躲，接住从头顶落下的文件，目不斜视地将它放回首长的办公桌上，退后两步重新站定，不发一语。

    不承认自己口味重的首长，正而八经的问：

    说实话，你想离婚吗？

    没有丝毫犹豫，嘴巴和身体都很诚实的程可则立马拒绝三连：

    不想，我不想，绝对不想。

    这臭小子活脱脱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憨样儿，看得首长连连摇头，手指点点地笑骂：

    你呀，你呀，这辈子是栽你媳妇手里了。随后，首长又说：

    不想离婚自有不离婚的办法，你也不想想咱们是做什么的，再凶恶的敌人都对付的了，还治不了你那个娇滴滴的小媳妇？

    听了首长的话，程可则略微侧首，脑筋一转领会了首长的意思。首长这是想出什么招术了吧，程可则既高兴又担心他媳妇儿吃不消：

    不是……首长啊，我媳妇儿她胆子小，娇气，习惯使小性儿，平时都是我哄着……您……您可别让人吓唬她啊。

    只见，首长的表情要笑不笑的：

    瞧你那点儿出息，你都要为了她脱军装、转业了，老子差点损失一员虎将，我还不能吓唬她一下了？

    呃……当着首长的面，他心想也不是不行，也许由组织上出面找媳妇儿说道说道，没准儿他们夫妻之间能快一些结束冷战和好如初呢。存下这心思，程可则慢慢将心放回肚子里，腆着大黑脸问：

    首长，那您打算怎么小小的吓唬一下她啊，您先给我说说，我来参谋一下。

    首长连说带摆手，示意他真可以滚了：

    用不着你参谋。张振邦和池寒在楼下，刚才开会说要坐车出去视察沿岸最新的炮|火|掩|体|工|事，本来我打算安排别人去陪同的，现在就是你了，由你陪两位军区领导去，马上出发。

    自从上海岛的人全部返回军区，个别小团体暂时偃旗息鼓。景君山深以为局势要变，真心不想再挨程可则的铁拳头，全然不顾他那团团伙伙的劝阻，执意打了转业报告。

    两天前，他带着一路骂骂咧咧心有不甘的何翠红和两个孩子离开了海南军区回了老家，据说他是要到地方上的革委会任职，以他那尿性，估计整不了啥好事。

    没有了那些人的监视，又在首长那威严的目光瞪视之下，也想出去转转的程可则立即答道：

    是。

    ……

    这次下岛后，孩子们正式去了学校和幼儿园，付矜瑜闲在屋里无所事事。

    回到军属区这些天，忙着护肤白回来的付矜瑜发现程可则真的很笨，自己冷下脸不理他，他居然都不敢上前来哄。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俩结婚至今八年有余，还真的没吵起来过。只要自己一哼唧，他基本上就投降了。

    想必这回他瞧得出来，自己是真的生气，真的不愿意搭理他。哎呀……这是他们第一次冷战哦，该怎么收场呢。

    等待孩子们放学回家的同时，深层护肤已完毕，白得发亮的付矜瑜哼着歌转悠到厨房捣鼓饭菜。

    此时，一个年轻的海军战士来到程家小院儿门口，高声将付矜瑜从屋里喊了出来：

    嫂子，军区政治部的领导请你现在过去一趟，就在2号楼三层的306室。

    程可则被她撵走，孩子们不在身边，刚好就她一个人在家里，这项指示来的这么突然，她身边连个递消息的人也没有，一时有些惴惴不安：

    同志，请问安排你过来的领导有什么别的指示吗？

    战士：没有，上级只交待请你现在过去。

    怕是又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付矜瑜略想了想说：

    那我给程副师长打个电话。

    战士：只怕来不及吧，我过来的时候，看到程副师长陪同两位军区首长坐车出去了。

    就这样，付矜瑜在战士的带领下走出了家门。

    ……

    军区，306室。

    战士：报告，付矜瑜带到了。

    请她进来吧。屋内传出一个中年男声。

    战士：是。

    你坐吧。见到付矜瑜略显忐忑的走进来，表情刻板威严的中年男人指了指办公桌前的那把椅子，之后他又说：

    我先来介绍一下，我叫张国华，她叫苑明仙，我们俩都在军区政治部工作，为了革命工作的需要叫你过来谈话。

    付矜瑜一走进306这间类似办公室也像审讯室的地方，心里便有些紧张。

    说它像办公室，是因为它很干净，摆放的陈设有柜子、桌子、文件框，明亮的窗户边还摆放着一张长条形的竹沙发。

    说它像审讯室，是因为屋内的东西很空，明明有文件框却没有任何文件，办公桌上连一张纸也看不见，这间屋子像是不太常用似的。

    在那张长方桌的前面放着一把椅子，而自己就被安排坐在了上面，办公桌后面端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目测大约有三、四十来岁的样子，他们都板着脸，神情严肃。

    张国华：你叫付矜瑜，你父亲叫付濂明？

    听到这样的问题，付矜瑜心想这就是审讯啊，她呐呐的点头应答：是。

    张国华：你父亲付濂明是国民党的少将，他……

    付矜瑜坐到椅子上，两手按在椅子两边，情急之下插话说：我父亲只是一位抗日救国的中国军人，他没有伤害过老百姓。

    一男一女相视一眼，身穿女式列宁装的苑明仙板着脸，出声：让你说话，你再说。

    张国华继续发问：你为什么嫁给程可则副师长？

    付矜瑜：我当时在上学，他追求我，我们谈了两年多的恋爱，就结婚了。

    张国华：你是被俘虏的吧？

    面前男人的问话很尖锐，付矜瑜被震慑住，变得慌张起来，她松开按住椅子的双手，不自觉地摆到腿上紧紧相握。这是要做什么，这不像开玩笑，她不想经历当下甚是严酷的审讯，不想面对这样的场面。

    在程可则面前怎么耍脾气折腾都没事，是因为她有恃无恐。其实她的内心并不强大，她抗不住“他们无产阶级工人领导一切”的优越的思想攻势。

    付矜瑜强迫自己忍耐和坚持，千万不能玩瞬间消失，真要从这里躲到“乾坤屋”，那她在这个世界不死也得死了。

    程可则你在哪里？我不要和你闹了，你快来救救我。看似面无表情的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付矜瑜的内心却在疯狂的呼唤丈夫，希望他能够及时出现。

    这个付矜瑜的身材和皮肤真好，眼睛里闪过一种名为羡慕的东西，身材敦实、生了两个孩子、长着一脸雀斑的苑明仙侧过身对张国华说：

    对的，张主任，她就是被程副师长当年的部队攻城的时候俘虏的。之后，她转过头面向付矜瑜，又说：希望你不要藏着掖着，事实求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呆坐到椅子上的付矜瑜，如芒刺背，仅以很小的幅度点点头，不敢言语、不敢抬头。

    苑明仙见她穿着一身裤装，不知是什么好料子的衬衣之下的身形甚是纤细，完全不像是生过三个孩子的母亲，透过窗外的阳光，她的皮肤白皙得又光又亮。看得赏心悦目的苑明仙直接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真的在桔公岛上改造了一年多？

    又是点头。

    明明别人都黑的一塌糊涂，你怎么还那么白？

    呃……这话失了水准，苑明仙悄悄地和张国华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然后假装扭头拢了一下头发以作掩饰。

    付矜瑜根本不敢抬头看，更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没有发现他们刚才的小动作。

    瞥了搭档一眼，张国华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两声响之后他说：

    我们军区很大，人很多，最近陆续下岛的军人军属也多，离婚和转业的人还是多。而我们听说你已经不想和程副师长过下去了，有没有这样的事？

    紧急摇头。

    坐在旁边的苑明仙适时地将情况通报出来：

    不对吧，军区很多人都知道啊，程副师长搬去了宿舍，吃的也是食堂。你们这不是想离婚是什么？

    声音犹如蚊子：只是吵架，闹别扭。

    张国华黑着脸张大着噪门：闹别扭，有你们这么闹别扭的吗？程副师长提交了转业申请，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付矜瑜真的不知道程可则想要转业，她以为两个人就是闹一阵子别扭，她这猛然一抬头，已然是泪流满面，被吓的。

    震惊！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只怕就是这样吧。和同事相视一眼，之后张国华不自觉得降低了一些嗓门，接着说：

    付矜瑜你是什么成分，你清楚吗？

    不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

    张国华继续说：

    组织上正在审查这件事，以你的出身成分，要是想离婚可以提出来。但是，你不能耽误一位优秀军人的前途。你知道程副师长轩业离开部队以后要去做什么吗？

    他的声音停下来，屋内除了沉默，就只有付矜瑜止不住的抽泣声。

    咳~张国华继续添火倒油：

    当然，这点没必须现在告诉你。我要说的是，问明情况之后，组织上可以批准你们离婚，并且将你发配原籍。你知道外面的斗争形势有多激烈吗？等你回到广州，只怕你还当不成右|派。

    在付矜瑜惊讶的泪光下，张国华光又抛出一颗炸弹：

    脱离了程副师长的庇护，就以你父亲的身份，你的成分不是“国|民|党|反|动|军|阀”就是“反|革|命|分|子”，下|放到农|场|劳|改是最轻的。

    再说一点，农场和农场也是不一样的。还有，程家的三个孩子，你一个也不能带走，组织上不同意，程副师长也不可能会同意让你带着他的孩子去吃苦。

    抽泣声越来越紧凑，火候明显是到了，张国华和苑明仙相视一眼，苑明仙双手抱臂，目视前方盯着她吹气拉风箱：

    付矜瑜，你听到张主任说了这么多，说说你自己的想法吧？

    我……不知道……他申请了……转业，我……也……不想离婚。简单的一句话，付矜瑜哽咽了四五次才说完整，泪珠子不要钱似的，玩命的往外撒。

    苑明仙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哭，又凉凉地插进一句：

    那你们闹什么别扭啊，程副师长在报告中写了，说希望带着你和孩子远离海南和海岛，去其他任何地方他都没意见，他说不想让你触景伤情，想带着你们一家人换一个环境生活。

    我……不知道……

    听了他们的话，付矜瑜彻底被吓唬住，不久前才婉拒了黄伯父想要冒险带她前往香港的方案，她是对程可则有怨气，但她没想过和程可则离婚，离了婚她能去哪儿。

    不提黄伯父的方案，去年还有可能想法子去境外，到了今年，情况已经急转直下，别说出境，连和境外通信都已经成了奢望。

    张国华急言厉色地指着她：因为你，我们军区就要损失一位能征善战的猛将了，你知道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

    付矜瑜的脊背完全贴在椅背上，撒着止不住的眼泪道歉，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太可怕了，她只想逃离这里。

    军区里人人都说程可则的大黑脸吓人，拿他吓唬自家不听话的小孩儿，一吓一个准。可从认识程可则那天起，她就没怕过他，她生的三个孩子也不害怕自己的爸爸，在他面前照样该玩玩该闹闹。

    张国华见面前的女人已经吓破了胆，面容稍霁：既然你说你不知道，那我问你，你能说服程副师长撤回转业申请的决心吗？

    摇摇头。

    她其实想说的是不知道程可则要转业的决心有多大，毕竟她把程可则赶出家都好几天了。

    张国华见她摇头，立马又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什么？你没把握？那你们干脆离婚算了。

    听到他这话，吓得付矜瑜双脚抠地，先是摇头之后又点头如捣蒜，哽咽着说：我……试试，我……想办法说服他。

    被苑明仙在桌下踢来一脚，张国华收敛起脾气身体后仰倚到椅背上看向她说：行，你收拾一下情绪，把眼泪擦干，回去吧。

    听到可以离开这里，付矜瑜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身，边用手擦眼泪、边往房门方向走。

    她现在这副样子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欺负她了呢。苑明仙像没事儿人似的走近她问：

    你一个人回去行吗？这里离家属区可有两里地，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实为善意，不过，付矜瑜完全不能接受，她身子下意识的后撤，以惊恐的眼神望着她，小声说：

    我可以的，可以一个人走回去。

    行吧，那你回去的路上顺便想想说服程副师长的法子吧。低着头在走廊上刚走没几步，又被苑明仙叫住：

    哎……你等一下，付矜瑜我可提醒你一句，三个孩子还小，你要是对组织上有气，也不能把气撒到孩子身上，知道吗？

    得到她的点头保证，苑明仙方转身回了306室。

    ……

    关上办公室的门，苑明仙快步走到屋子中间，面上显得有些于心不忍：

    张主任，我俩演的行吗？会不会太狠了，你瞧她哭的那样儿。

    八成是吓坏了，走吧，向首长复命去。张国华端着严肃的脸起身往外走，扯了扯嘴角就算是笑了。

    苑明仙带上办公室的门，随他一同往楼下走：

    哎……我说，要是把他们真的给搓离了，我可不负责啊。

    她虽说做组织内勤工作多年，也是个老革命干部了，但刚才在演到后半段的时候，一看到付矜瑜哭泣的那小模样，她也有些受不了。那时她完全能够相信像程副师长那样的硬汉为什么不想离开付矜瑜，我见犹怜的美人儿，试问哪个英雄不喜欢。

    张国华大踏步的往前走去，歪过头同不自信的搭档说：不能够吧，首长不是说了，程副师长不想离，所以，苑大姐你就放心吧，我赌他俩离不了。

    大惊失色的苑明仙，差点惊掉下巴，快走了两步跟上他的步伐，看着同事心想：说了半天，你也是赌的啊，可别真坏菜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