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挣扎
咖啡不醉人，于知渔蓦然清醒。
她在做什么？！她竟然沉湎于一个男人的怀抱，甚至贪婪地渴望时间无限延长。
心里高悬的警钟大震，她迅速远离了男士香水所营造的缱绻圈子，低垂了眼眸，竭力安抚自己慌乱的内心。
江百舸被她突然挣脱的动作吓了一跳，接着他便发现，一分钟前脆弱的昙花现在已经凝结成冰晶，再次与他对视的于知渔又变回了那个对所有事保持疏远和冷漠距离的于知渔，他刚刚拢在怀中小心呵护的不是柔弱易碎的花朵，而是一片尖锐凌厉霜花。
“怎么了？”即便可以判定为错觉，江百舸仍不甘放弃窥得昙花一现的想法。
于知渔的话把他原本热切的态度打回零点，她说：“抱歉。”
江百舸想，她言下之意大概是很抱歉，把你当成稳定情绪的工具人了。
他并不恼怒，这是他本职工作的一部分：为粉丝提供情绪价值。而令他痛苦的是，于知渔也选择把自己禁锢于粉丝与偶像的关系里，不肯迈出一步。
刚刚江百舸差点以为自己要成功了，当他伸出手，即将要把于知渔拉近的时候，她意识到了越界的危险，再次缩了回去。
江百舸正欲开口，于知渔的电话响了，往日平平无奇的铃声再此刻格外刺耳。
于知渔手忙脚乱地接起，顺带背过身去，明显的保护与逃避姿态，“喂？”
电话那头的许云轻对师姐这边的状况一无所知，她正和高因一起挨个试剂商的展台抽奖，“师姐，你现在在哪呢，什么时候过来？老师在群里发的消息你看见吗？约咱们晚上一起出去吃饭。”
于知渔闪烁其词，含含糊糊回答：“马上就回去。”
挂掉电话，她贝齿轻咬下唇，怀着十万分纠结转过身。江百舸果然还在凝望着她，双目沉沉如古井。
江百舸演技绝佳，尤其擅长眼神戏，他若是称第二，娱乐圈内没有人敢称第一。于知渔最开始便是被他那双明亮却不呆板，深情却不油腻的眼睛所打动，继而成为路好的。从前隔着手机屏幕尚且能被拉进角色与之共情，现在更是近距离，一对一的纯享版……她呼吸微微一滞。
难以言说的情绪自心底翻涌而上，她眼眶微微发烫，哽咽道：“你……”
似乎是天意，当江百舸再次捕捉到于知渔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深埋的惊慌时，于知渔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来电话的人是于知渔的妈妈。
于知渔的家就在邻市，她原本打算开完会后顺道回去看看。与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杨可心即将生产，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她挑这个时候回去也希望可心生产的时候为了能守在她身边。难不成是可心已经生了？想到这儿，她眉心一跳，摁下接听键，“妈妈？”
“渔渔，”妈妈的声音听上去焦急万分，隐约带着哭腔，“可心出事了。”
“什么？”
“医生说情况很不好，怀疑是羊水栓塞。刚刚生完小宝还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现在在抢救。你杨阿姨急疯了，能不能把她转到大医院去啊？”
“不能转！”她下意识地否决了这个想法，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
“那可怎么办啊……”于妈妈也慌了神，她们都是过来人，知道羊水栓塞的凶险，几乎称得上是神仙难救。
“我现在就回去。”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边叮嘱母亲千万要配合医生，一边起身往外走。
江百舸拦住了她，神情严肃，“我送你回去。”
于知渔看向江百舸的眼神中夹杂着疑惑和不悦，她现在无法静下心来思考，只将其视为阻碍自己行动的人，语气算当上是质问：“什么？”
江百舸通过她的通话内容和越来越糟糕的脸色，隐约猜到是于知渔的某位亲人生了严重的病，便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眼，试图帮助她找回一点点理智，“你回去收拾行李，我让司机开车在酒店地下停车场的西出口等你，这样可以节约买票或者打车的时间。”
从这里到邻市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事情紧急，于知渔也不再推脱，深深道了声谢，说：“行李我会拜托师妹帮我收拾，直接出发吧。”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飞驰而去，江百舸侧脸望向身边的于知渔，只见她闭着眼深呼吸略微舒缓了紧绷的神经，重新梳理思路，又开始打电话。
第一通电话，打给导师。张主任听说了事情原委后，表示自己认识那家医院的某副院长，马上就联系他；还叮嘱自己的学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要及时联系，路上注意安全。
第二通电话，打给师妹许云轻。于知渔告诉她自己家里有急事，请她帮我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
第三通电话，打给闺蜜兼妇产科医生姜潭。于知渔在听到姜潭声音的瞬间开始掉眼泪，姜潭在听明白事情原委后也是久久的沉默，只留于知渔一人在电话里呜咽。过了一会儿，姜潭轻声安慰闺蜜，那边的医生会努力救治的。
其实她们心里都清楚，羊水栓塞的死亡率在90%以上，放在姜潭她们科室里尚且不能保证抢救成功，更别提下面的小医院了。
当然，也有例外。
于知渔只能祈祷可心就是那个幸运的例外。
指尖发突然开始麻，于是她蜷缩起手指，屏住呼吸，千万不要因为呼吸性碱中毒晕在车里。
这时，江百舸用右手掌裹住她止不住颤抖的拳头，左手递过来两张纸巾。
于知渔这才意识到江百舸随自己一同上了车，她接过纸巾攥在手里，低声问：“不会耽误行程吗？”
“不用担心，我明天早上的飞机。”江百舸柔声安慰道。他发现于知渔捏着纸巾没有其他的动作，叹了口气，又转身抽了几张，帮她沾干眼角的泪。
“会没事的。”作为外行，江百舸想不出其他话语哄她。
于知渔摇了摇头，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自己和江百舸的手背上，“我这么着急赶回去，是为了见她最后一面。”
江百舸惊愕万分，他对这个病知之甚少，没想到如此凶险，难怪于知渔短时间能失态至此。治病救人的事他不如于知渔专业，唯一能做的就是坐近些，再坐近些，直到能揽住她的肩膀，一次又一次低头为她拭去泪痕。
九十分钟的路途中，张老师又来过几个电话，在他的协调下，司机顺利地把她送到了急诊大厅门口，没有遇到门卫的阻拦。于知渔不等车子挺稳就急着跳下车，回头看向车里的江百舸，对方正满脸关切地望着自己。
嘴角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她催促江百舸返程：“快回去休息吧，别耽误了明天的工作，有时间再亲自向您道谢。”
江百舸摆摆手，“快去吧。”
于知渔没再多说，转身跑了进去。
江百舸盯着于知渔的背影，若有所思。
于知渔气喘吁吁跑上三楼，抢救室门口围了一圈人，除了自己的妈妈和可心的父母之外，还有可心的婆家一群人也在。
她慢慢走过去，杨阿姨早就哭成了泪人，于知渔的妈妈正揽着她小声安慰，原本喜欢逗笑的杨叔叔坐在一旁，跟着落泪。相比之下，婆家人就淡定许多，虽说脸色也都不好看，但明显没有那么悲伤。
于知渔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面上依旧保持沉默，只是走过去拉起杨阿姨的手。
“渔渔……”杨阿姨见她来了，只开口唤了她名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抢救室的大门紧紧地关着，隔绝了哭声和祈祷声。这是于知渔第一次以门外人的身份等待门内之人出来宣判结果，无助又绝望。她转头问母亲：“现在情况怎么样？”
“签了输血知情同意书，可成去献血了。”可心的情况万分紧急，羊水栓塞的抢救远不止一两袋血那样简单，血库已经优先给她供血，但按照惯例，患者家属需要出一个人去献血。
于知渔点点头，正要开口，身后有个女声说：“我就说今天日子不好……”
说话的人是可心的婆婆，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在说风凉话！于知渔的眼泪被窜起火气烤了个干净，转身走到可心的丈夫面前，他正以极其僵硬的动作抱着一个襁褓，安睡的婴孩丝毫不知自己的母亲已经在生死线上挣扎了近两个小时。
于知渔愤恨的目光恨不得在他母亲的脸上烧出个洞，于妈妈素来知晓女儿的脾气，若不是她刚刚伸手拦了一下，于知渔真的有可能给可心的婆婆一拳。
目光最终固定在了可心老公的脸上，她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永远记住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