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二十七】拥抱

    “高度会影响咖啡的味道吗?”江百舸问。

    于知渔转头看向他,笑着回答:“不会,但是气压会影响我们的味觉。”她没有把这个问题当作闲聊,而是认真思考过:“目前这个高度差可以忽略不计。”

    他俊朗的脸上又露出点点笑意,目中揉进了阳光,烫得于知渔躲闪着把目光转向对面楼顶上的避雷针。

    “你中午怎么跑到国贸去了?”

    原本扒着玻璃的手骤然收紧,不过遥遥一瞥,隔得这样远,他竟然也能看清自己。于知渔不愿深究心中的悸动,回到座位坐好,故作无奈:“师弟师妹朝着要去看看,还非拉上我。”

    “哦。”他单单吐出一个字来,夸张的嘴型,标准的发音,阴阳怪气的语调。

    于知渔选择性无视,反问道:“你怎么混进去的?”

    会议厅门口有工作人员守着,进出都要检查挂牌。不过是摆设,她心里也清楚,随便编一句“牌子忘拿了”就能被放进去。

    这时,服务员送来了她点的冰美式,江百舸在控制体重,只喝冰水。她小声道了谢,然后开始端详眼前这杯深褐色的液体,又用扇闻法去嗅咖啡的香气,最后捧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萦绕舌尖的苦,倒是不酸。

    江百舸把玻璃杯里的冰块晃得“叮叮当当”响,饶有兴趣地看她做完了这一整套流程,出声问:“怎么样?”

    “嗯……尝不出来。”于知渔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它们对我来说只是提神用的工具。”

    江百舸口味偏甜,对咖啡也不感冒,随口调侃道:“难不成你都是被苦清醒的。”

    “可能性非常大。”于知渔又绕回原来的问题:“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这是什么话,”江百舸撂下杯子给自己添水,“我又是人人喊打的老鼠。”

    “打倒是没有,人人喊‘哥哥’我这几天见了不少。”

    “我只待了一小会儿,没人发现我。”江百舸说:“我只是想看看,你口中的做到最好是什么模样。”

    “江老师的评价是?”

    “我以为你不在乎别人的评价。”

    “我在乎你的。”于知渔面容平静如常,“因为你远比我经验丰富,所以我需要你的点评。”

    “我的评价是:很好,这能终止你内心无休止的后悔和自我批评吗?”

    她果断摇头,“不能。”

    江百舸不觉莞尔:“那你为什么需要我的评价?”

    “我说的评价是指意见或者建议,不是捧杀。”

    “可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上台展示也分很多种的。”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说:“我主要展示我的脸,可他们的关注点是你讲得内容啊。”

    男人一旦知道自己长得帅,就是他油腻的开始。于知渔登时就起身要走,江百舸连忙拽住她的手,由于动作幅度过大,险些带倒了杯子。

    “我错了,你别生气。”他把面前的玻璃杯挪到一旁,诚恳的面孔下藏着戏谑。

    任何人对上这张脸都会心软,于知渔睨了他一眼,又重新坐下来。真是没原则,她只能自己给自己顺气,又猛喝咖啡惩罚自己。

    江百舸不再逗乐,正色道:“摘去所有的滤镜,我尽力从客观的角度来评价,结论依然是很好。”

    “谢谢。”被夸奖总归是令人愉悦的,她其实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就是了,她从始至终都在渴望一种支持的态度,一种精神的寄托。

    看似简单,实则在于知渔前四分之一的人生中,可以称得上罕见。否定、矮化和嘲讽充斥在成长的各个角落,父亲总觉得她“还不够好”;母亲永远在否定她的眼光,不论是挑选衣服,还是别的什么,一味指责她喝水少,班里成绩比她好的男生大声嘲笑,并捏着嗓子,夸张地模仿她的英语发音,在她问老师问题的时候笑话她这都听不明白;连语文老师都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阴阳怪气地说她写的是一把把烂字。

    更别提如鬼魂般潜伏在她身边,时不时出来恐吓她一下的那句“女生学不好数理化”。

    上大学后,于知渔才渐渐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成年人一天饮水量是1.5到2升;她怀疑自己的眼光不差,反而是大人喜好的风格固定,墨守成规,于是她开始尝试不同的穿衣风格;她的英语发音没有那么糟糕,还抽时间跑去做了大型赛事的志愿者;不止一个人说她写字漂亮,每次她都要反问:“真的吗?真的好看吗?”不是凡尔赛,她心里清楚,“一把把烂字”这个形容词太痛太痛了。

    后来出国,不论组会讲得多磕巴,不论实验结果有多糟糕,博导老头都会说:“你非常棒!如果能……就更好了”;师兄师姐也会对她说:“你很厉害,你很优秀”,他们彼此之间也是相同的一套沟通交流方式。

    于知渔还是会问:“真的吗?”

    直到现在,还有“好心人”对着她贴脸开大说什么女孩子读博士有什么用,还是应该尽早成家云云。如今的于知渔冷笑着当面怼了回去:“那你也就这点眼界了。”

    某次家庭聚会上,大家聊起各自童年的趣事,父亲随口问她,是否记得小时候发生的那些有意思的事情。

    她第一次试探着揭开一点伤疤:“记不得了,我只能记得一些很尴尬的事情。”

    没有长辈把她这句话当回事,但她从在场的同龄人眼睛里窥到了大家共同的苦楚。

    她写不出名为“回到过去,回到童年”的作文,童年的底色是委屈与泪,是刻在骨子里的“还不够好”,是不停地喝水,是羞于在别人面前发表意见。她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拼命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强大,难不成还想回去再遭受一波打压吗?她艰难舔舐自己那些细小的伤口,不足以致命,却让她疲于应付。不过,于知渔从未没有埋怨过年幼的自己太懦弱,世道向来如此,风气向来如此。

    缺爱吗?也不缺。于知渔扪心自问,父母已经做得比其他人好太多了,可人无完人,她能做得就是不要重蹈覆辙。

    于知渔仰起脸,轻声问:“我可以,要一个拥抱吗?”

    江百舸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样的要求,一时间怔住了。这是不是说明于知渔的态度出现了一百八十度转变?拥抱这种大面积的肢体接触,所蕴含的情感远比他强行拉住她手要剧烈。

    他迟迟没有动作,于知渔先后退,“只是个……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是我太唐……”

    最后一个字还没讲出口,江百舸已经把她拥入怀中。他惯用的柑橘木质调的清冷香气萦绕在鼻尖,继而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仿佛成了一方只属于她的小小天地。

    她的耳朵隔着衣料贴在他的胸壁上,听着他的心跳沉稳而有规律的跳动着,是窦性心律。她是心内科的医生,这样的心音代表安全,足以让她安心,僵硬垂下的手也在不知不觉攀上他的臂膀,后来又搂上他的腰。

    江百舸亦感受到于知渔的缓和,左手抚上她的后脑勺,几乎将她锁在了怀里。

    他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讲,但不是现在。

    因为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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