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

    “扎齐竟染上这样害人的东西,如今还有脸想着拿了银子再回广州去!”

    海兰啪地一下把手拍在桌子上,护甲几乎戳进木头里。

    “海兰,咱们谁也不知道洋人打着这样的主意”如懿拉过她的手,见中指被护甲的底部咯的发白,便给她取了下来。

    海兰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低头说道:“好在凌大人读过魏晋时五石散的害处,才看出他那副丑态是吸了烟膏的缘故。如此千里送过来一个废人,还不如当初他死在叛乱里。”

    “关进家庙里戒了瘾便是。凌云彻的上书皇上已经看到,想来广州那边很快就能处理得当。”

    如懿对扎齐孰无一丝怜悯之意。他当时卷了银子出逃,凌云彻已经在往绍兴的路上,无瑕顾及他。

    等再回去寻到,却发现扎齐常常大白天就犯困,一个哈欠连着一个,性情也从纨绔撒泼变的暴躁易怒。而且常常屁股着了火一样出去,隔一天再回来整个人软塌塌汗津津,但十分飘飘然。

    凌云彻当时以为是五石散再度买卖,令人跟踪着顺藤摸瓜,却发现沿岸的几个略繁华的镇子里,早有本地人代理着洋人隐蔽的烟馆。只是传到广州府不久,恰好扎齐染上了瘾,才得以发现。

    他这一下惊怒非常。魏晋时门阀间风行五石散,为了散去散中毒热,常常赤身裸体,高谈阔论。说是雅好玄谈,其实多是食后情绪耗尽,常常有遗世独立的错觉。

    就是这群门阀贵胄把国家弄的横遭劫难,几乎沦亡。如今这烟膏吸食发作都更加隐蔽,且洋人为打开销路,把价格压的极低,又讲明不收粮食货物,只要现银结算,这是存了心要掏干大清的骨血。

    凌云彻之前敢于单人救驾,现在也不怕触犯那些勾结在一起的利害集团。一封奏折八百里加急递到御前。

    暗地里,扎齐被送回京城。实在是烟馆扩散极快,扎齐又在江湖里打滚吃的极开,放任他在广州,早晚怕是会连吃带卖,一头扎在烟膏里出不来了。

    海兰心里感激凌云彻如此行动。皇上若有心整饬,必然会拿一个典型开刀,这刀要是砍在珂里叶特的脑袋上,他也不会手软。只是永琪的名声要受损,他从雄心万丈到被迫静心休养,其中的差距已让他心力交瘁,不好再添一把火。

    眼下皇帝并不喜欢和有子妃嫔多说话。如懿见他一面也得等待,与从前变了太多。两人不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索性隐患已经被凌云彻拔了出来,这件事也只是气过便算。

    进忠这边就方便多了,他甚至昧下了一块烟膏,拿去给卫嬿婉观瞧。

    “黑乎乎的,也不好闻。这便是效用堪比五石散的烟膏?”

    卫嬿婉好奇地观察这其貌不扬的膏子。果然如她之前所隐忧的,若能成瘾,这东西确实和赌博一般,流毒无穷。

    “是,这烟膏不能直接吃,要用火去烧,吸它的烟气。如果直接吃了,多半要被药死。”

    进忠压低了声音说道:

    “珂里叶特氏的扎齐染上了这玩意,现在正在老宅里戒烟。凌云彻送回来的,一路上守的极严,到京城了我才发现不对。”

    “造孽的事情,咱们能少做便少做。珂里叶特只有永琪一个出息,他是必死的人,无须你沾上什么恶债。”

    卫嬿婉盖上盒子,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进忠,这东西足以祸乱天下,你别打这个主意,我真的心慌。”

    “不会的。”

    进忠很明确地看出卫嬿婉不是在猜忌,而是真的害怕。他才与卫嬿婉关系回暖,不愿意横生枝节,依言收起盒子。

    这个插曲并没有结束在后宫里。皇帝在前朝利用烟膏一事大作文章,实为巩固对粤府的管辖能力。

    朝臣有支持封闭海岸,厉行海禁的。有推荐兴建海军,以势守边的。

    大清本是内陆国家,边境线之长世界罕见。一旦兴建海军,光是布防要牵扯的军费开支就令户部沸议。

    皇帝不置可否,听够了意见之后,拿出进忠一年来的研究成果。言道海军只需防备倭寇,无需处处布防。沿海的几个被洋人赖着不走的小岛,不妨用新式武器给个教训。

    朝臣当时就有指着皇帝斥责不仁的,皇帝倒也不生气。他知道自己的话与几千年的羁縻制度相悖,确实失去道义支撑。

    他只说海外皆是商人之国,这先进的技术就是从海外而来。虽然不甚复杂,机敏巧匠稍加研究就可以通晓奥秘,但毕竟是一重隐患。不如只放开朝廷与洋人的武器贸易,不然户部就得拿出章程,从公库支援缉事厂的支出。

    众臣看出皇帝想要弄钱,但只想自己弄钱。这件事占着大义,不好拒绝。既然没有动摇财政与军力部署,这样的国家根基。针对倭寇的海军也多半是水中花镜中月,如此君臣间达成了默契,认可了皇帝的方案。

    春去秋来,进忠隐在皇帝身后研究武器。多年此起彼伏的起义渐渐声势减弱,毕竟削弱版本的枪子也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抗衡的。

    洋人被赶出澳门岛,只留了广州一个小口子,交接的商人必须住在城内。这与前世粤人敌视洋人,不允许他们进城不同。此时洋人被轰的被迫学乖,没什么恶行,百姓自然不会多嘴官府的事情。

    洋人见无法打开大清的市场,本想赌一次开战。通过计算却发现武器买卖的利润几乎原胜世上一切。

    没有脏不脏,只有赚不赚。战火以各种理由催促着工业进步,源源不断的武器从紫禁城流出。

    无意之间,皇帝看着这源源不断的白银以及西洋高涨的战争热情,压力大了起来。他不得以接受新型外交,派出大臣常驻西洋各国,亲眼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战争需要这么多的武器。

    为了供应的上订单,西洋初具雏形的数学理论被派给京中匠人学习。同时从紫禁城扩散开来,矿产一个接一个被开采。

    大清如同一个懵懂的孩子,无意间拿着个小石头砸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看着门那边的同龄人一样懵懵懂懂的你打我,我打你。

    武器升级犹如竞赛,明明是劳民伤财的研究,因为有了买卖,民间百业倒是兴旺了起来。这似乎是件好事,皇帝足够幸运,也足够谨慎,徐徐地试探一切到底会狂飙到哪种境地。

    连始作俑者进忠,都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一切往前推,如滚雪球一般,不知道何处是山顶,何处是谷底。

    忽忽然已是八年之后,进忠的缉事厂因为动静越来越大,完全挪到了宫外。

    皇帝前些年单开了匠人科考,专门培养百业人才。他被崭新的世界又再度点燃了沸腾的血,千古一帝的诱惑在他脑子里盘旋着。

    纷纷扰扰的缉事厂大门前,进忠笑容满面地准备进宫和皇帝汇报新进展。连紫禁城的百姓有时见了他,也会凑趣打一声招呼。

    进忠两个字已经快要赶得上郑和的影响力了。托这些名望银钱的填补,进忠与卫嬿婉鲜有争执,现在反而是卫嬿婉因为宫中太过无聊,而按耐不住想要了结了皇帝。

    永琪还活着,他先是一点点的衰落,看着整个世界欣欣向荣,自己形如废人,在荣亲王府里逐渐凋落。

    海兰认为生死寻常,与其就这样沉默下去,不如想办法活的舒心些。于是请如懿托凌云彻带给永琪西洋书籍,请他悄悄翻译。

    如懿和海兰也为了这个共同的儿子努力学习,为他校对。民间逐渐多了一些好读的西洋翻译书籍,连皇帝都称赞过,只是没人告诉他,这是病弱的荣亲王所写。

    进忠一边想着和亲王、皇帝,想着荣亲王如今不用对付,皇帝该什么时候死。一边想着待会儿怎么和皇帝汇报。

    等到了久违的养心殿时,他觉得事情不对。皇帝面前是几份外事的折子,似乎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皇上。”

    “嗯,进忠啊,你手里的事情先放一放,起码半年,都不必再去缉事厂。西洋打够了,不需要这么多武器了。没打出一统来,勉强捏和起几个更大的国家,朕看来这些国家也不成气候。”

    “是。”

    进忠自无不可,他在外久了,卫嬿婉每回见他都想点子作怪,让进忠怪心疼的。出去办办事才知道,这紫禁城憋闷,好人也给待坏了。

    “回来之后多分担一些进保的事务,还有朕准备来年再去一趟江南,你将武器单子拟一份从内务府给兵部。”

    进忠一一应下,看着皇帝那已显老态的模样,倒比自己还沧桑。他为人多疑,为了适应新变化只会比常人耗出百倍心神。

    “皇帝老了,想歇歇了。”一丝明悟在进忠心里升起,不禁期待起来江南之行。

    他略有些陌生地重新做起宫内的活,整理的差不多才抽出空子去看卫嬿婉。

    三十多岁的卫嬿婉正是容貌大成的时候。虽然对比年少,不免有疲态,但那将要衰老的前奏正是盛极的时刻。

    她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安静地读着。进忠眼尖,看到西洋文字,知道多半是娱情的小说,于是轻咳了一声,免得她太入神被吓到。

    “厂公终于有空来看看我?”卫嬿婉知道他回来的消息,放下书托着腮看着进忠。

    “the de ”

    进忠接触洋人久了,口语也不差。读出这书名的瞬间,一把夺过来。

    “好啊嬿婉,我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你就看这些艳情东西。”

    “是因为偷偷想你啊,你还能没看过话本子?”卫嬿婉扒着进忠就要把书拿回来,进忠举高了,吃准她踩着花盆底跳不起来。

    “我都回来了,你可以当着面想我。”进忠随手把书扔到一旁,抱住卫嬿婉说道:

    “皇上又想下江南,咱们的机会是不是到了。”

    “他近几年的的脉案都不太好,我不想你冒太大的风险。等到了地方,让那些瘦马探探路,再说打算也不迟。”

    进忠心里有好几个方案备选,既然卫嬿婉拒绝了,也不想现在就提。

    “不急于一时也可以先做打算。长公主回宫之后太后娘娘日益不管事了,素日里一年倒有半年住在凌云峰。这次江南之行,太后娘娘未必愿意去。”

    进忠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舒贵妃与你有多年的情谊在,嬿婉,你若要心软,我并没有什么舍不下。”

    卫嬿婉思考许久才开口回应道:“尽力不折了永理性命便是,以他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当皇帝。”

    进忠想起永理也忍不住要笑。他从小就跟着弘昼鬼混,如今不过十几岁,已是京城闻名的混不吝,颇受一堆八旗纨绔子弟的追捧。

    皇帝始终没管这些事情,犹如局外人一般放任自流。叶赫那拉面子上挂不住,倒是比皇帝急切多了,苦口婆心想办法劝导永理。

    奈何他遇事就往和亲王府里一躲,和亲王充其量是喊着教育侄儿的声音,喊的震天响,然后追着他在院子里要打。叔侄俩跟锻炼身体似的,你逗我我逗你,玩的不亦乐乎。

    永琰则消停许多,只是太过文静,前朝后宫他的身影都很淡。即使母亲是皇贵妃,也不见他有任何收拢门客、建立势力的举动。

    卫清泰守着内务府十几年,位置动都不动,说好听点叫稳如泰山,说难听点叫坐了冷板凳。

    这样和谐的环境里,八年过的真的很快。连前朝都因为骤然加多的对外事宜,一时遗忘了皇帝年近半百还没立储的事情。

    “都听你的。你八年没出宫,这次就就安安稳稳地看看春色,如何?”

    卫嬿婉点头一笑,两人因为希冀着的共同未来,一时都开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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