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夫人低头沉吟片刻，看了眼匍匐在脚边、柔肤弱体的赵昭，给侍立在旁的崔妈妈递了个眼色，后者挑了帘子出去，没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
崔妈妈附手在老夫人耳边，赵昭依稀听到什么“大爷”、“帽儿胡同”。
季老夫人冷着嗓子道：“先带她去隔间，我瞧瞧那人。”
赵昭心绪难宁、手脚发软，废了半天劲才起身跟着可心出了屋子，外面竟然是这么地暖和，她抱紧了双臂。
“姑娘，这是怎么了？”一直等在外面的寻梅看着浑身湿透、曲线毕露的赵昭惊讶不已，苦于没有外披给她挡挡。
赵昭默然摇头：“没事，咱们先走吧。”
刚要抬脚，就看见一袭白裙的高挑女子头戴帷帽迎面款款走来，寒风将他的白裙向后吹拂，阳光洒在他身上，淡淡的一层光晕，他恍若一抹杳霭流玉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地渺渺飘来。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脚步，对她驻足观望。
赵昭抬手撩开被风吹乱的碎发，痴痴地望着对方，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这犹如谪仙一般的人物。
难道她就是季德的外室？！
“让让。” 白衣女子的声音犹如空山幽谷间的穆穆清风吹过玉铃，金声玉振，悦耳动听。
赵昭抬头，白纱下对方的脸看不清楚，只感受到一股凛如霜雪的目光落在身上，从她的发丝到脖颈，最后下移到被水浸湿后愈发明显的地方。
赵昭似乎听见一声极轻的冷笑，顿感头皮发麻、顾影惭形，既想把湿发捋顺些，又想把衣服抻平不要全堆在胸口，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先顾哪个才好。
“让开。”那女子又说了一遍，甚至向前迈了一步，
一股似药似草的苦香味极具冲击性地扑面而来，赵昭甚至感觉到了她的鼻息。
“对不住”她含胸缩肩地侧身退让一旁，心里却很奇怪，明明走廊很宽敞，对方却有意与自己对上一般，可她姿态坦荡，又不像是故意的。
俩人擦身而过的时候，赵昭又刻意往后躲了小半步，却仍被她的袖子蹭到了脸庞，刺刺麻麻的感觉从相碰的地方一路游移到指尖，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赵昭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好似要抓住什么。
她不解地回头，只看到一缕孤烟似的背影消失在花青毡帘后。
胃蓦地一阵挛缩，赵昭弯腰捂着肚子扶住一旁的柱子，紧拢眉头，这疼法不太对劲啊，好像当初见到那个人时一样。
可那人根本不可能在京城，他明明已经死了…赵昭疼得额头渐渐冒了汗。
“还不走？”可心揪着辫子回首白了赵昭一眼，磨磨唧唧地干什么。
寻梅摘下头上的珠花，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塞到可心手里：“好姐姐，劳你等等，我们姑娘不太舒服。”
可心眼向下一掠，看清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不屑地塞回寻梅手里，冷笑道：“这等好东西姐姐还是自己留着吧。”好字咬得特别重，“快走吧，可别想跟这儿偷听。”
“你！”寻梅气不忿儿。
赵昭深吸了几口气压下胃疼，强撑着走过来拉住寻梅：“我没事了，咱们走吧。”
待进了隔间，火盆烧得正旺，赵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胃部猛地一阵抽动，紧跟着发出好大一阵哀鸣，仔细听还打着颤儿。
隔间里的丫鬟们一个个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赵昭的脸恨不得烧起来。
寻梅看不过去，无视其他的目光擅自捧了盘点心给赵昭。
赵昭咽了咽口水，咬着下唇还是伸手拿了几块，不管怎么着都得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她死也不要当饿死鬼。
八岁那年因为伤了那人，她被嫡母关在柴房里没吃没喝整整五天，自那以后，她什么苦都能吃，就是受不了饿肚子。
赵昭只把瘦小的身躯往椅子里缩一缩，咬了点心先含软了，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咀嚼，最后再咽了下去。
寻梅侧着身子挡住丫鬟们肆无忌惮的打量，却挡不住她们奚落的笑声和窃窃私语。
“那位真一口咬定大爷说要明媒正娶，她还有大爷的信物？”
“有是有，但比不得这个，是走了正路的。”
“可人家肚子里有货啊，这个有吗？只知道吃，嘻嘻嘻。”
“你小点声，老夫人怎么说？”
“已经请柳太医还有孔姑姑来看了，哎，到时候是能一举得男，可了不得。”
“再了不得也是个外室。”
“这谁说得好，子嗣为重这话你没听过？”
“外室如何登得台面？外面还不笑话咱们。”
“说得好像现在外面就不笑话咱们了似的，都怪她！”
哪怕有寻梅帮忙挡着，赵昭也快被刺成个刺猬，内心苦涩不已。
对方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明摆着是来要名分的，一个姨娘能满足她吗？
回想刚才的惊鸿一瞥，虽不得窥其真颜，但那般通身的气派压得她根本喘不过气来，她哪点比得上她。
季老夫人会不会也这么想？
那她呢，她怎么办？！
赵昭眼前发黑，不行，她必须要回家，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她起身就往外走。
“姑娘，你去哪儿？”寻梅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在丫鬟们惊讶的目光下，赵昭刚掀开帘子，就差点跟过来的崔妈妈撞个满怀。
崔妈妈皱着眉头，捂着心口白了她一眼，这般毛毛躁躁，一点大家风范都没有。
“老夫人叫你过去，走吧。”
赵昭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消失殆尽，双腿发软，胃尤其难受，像无数根针在扎，又像被人来回搅动拉扯，她冷汗淋淋、脚步虚浮，短短的几步路，硬是走出了上刑场的感觉。
崔妈妈察觉到了不对劲，回头看了她好几眼，不怪老夫人拿不定主意，这个明媒正娶的和那个养在外面的要是掉个个儿，这事就好办多了。
季老夫人就见赵昭跟个鬼似地飘了进来，脸色比走之前还要不好，好似马上就要昏过去一般。
屋里比走之前暖和多了，赵昭的注意力却全被那抹白色的身影夺走了，那人跟个翠竹似的腰板挺直地跪在正中，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却让赵昭无法移开目光。
赵昭神情恍惚地跪在她的旁边，忍不住侧目又瞧了两眼，她的侧脸线条极为利落，五官立体深邃，深凹耳朵眼窝，高挺的鼻子透着一股精致的疏离感，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倏地胃又是一阵挛缩，赵昭捂住肚子。
恰在此时，对方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赵昭的心突突地跳。
天啊，她也太美了吧！
肌肤犹如上等的白瓷，泛着清冷的光泽，目光欺霜赛雪，配上狭长妖媚的瑞凤眼，不点而红的薄唇，倾倒众生的美极具攻击性，好像一把刀子直插人心，在伤口处开出一朵妩媚妖娆的芍药花。
这样的美赵昭从未见过。
不对！若是那人还活着…
突然，她的胃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挛缩，手指、脚趾都跟着蜷缩起来，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淌了下来。
“怎么？”对方身材高挑，都是跪着却高出赵昭好大一截，低眸瞰她，眸底闪过幽冷的光，“见了我就这么让你不舒服？”
极富韵律又清冷的声音好似一把刀刃贴着肌肤划过，赵昭愈发难受，脸白如纸。
季老夫人在上首发了话：“她叫玉英，在你之前就跟了德儿，但德儿这病来得急，这事没来及跟我说就耽搁了，如今我便做主将人接进府来。”
老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啊，赵昭咬着下唇苦苦支撑，已经发懵的脑袋费力地转动着。
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特意强调在她之前，而且明明是对方主动找来的，为何又说是她接来的？
而且话里话外都没说清楚玉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赵昭六神无主，眼神微微失焦，心跳得异常得快，恨不得要吐出来。
季老夫人看着这样的赵昭暗自摇头，她一开始就没真的想要赵暚的命，儿子死得太突然，虽然尸体她早就私下请人验过了，但洞房花烛夜屋里只有赵暚一人，她必须要试她一试。
没想到这个赵家嫡女胆小如鼠，随便吓吓就快不行了。
再看旁边的…季老夫人的目光移了过去，这个就恰好相反，顶着这么一张妖孽的脸却是雍容不迫，气定神闲，不可小觑。
季老夫人看着她的肚子，柳太医说了再过一个月，就能把得准了，孔姑姑却咬定说不会错。
她唯有季德一个嫡子，如今他能有后，她定要为这孩子的未来好好谋划。
看看赵昭，又看看玉英，这一个月就让她仔细瞧瞧，究竟谁才是可塑之才好了。
季老夫人迟迟不开口，赵昭却撑不住了，身子一歪，撞到了玉英的身上。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赵昭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事物渐渐扭曲，手指在空中乱抓，不小心抓到了玉英的胳膊。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掌心下异于常人的温度，跟烙铁似的恨不得灼伤了她，赵昭被烫得一哆嗦。
玉英皱着眉头抽走手臂，侧过身挡在腹部，意味深长地看着赵昭，唇角抿处耐人寻味的弧度：“你当真不是故意的？”
冰冷如雪的声音瞬间又让赵昭如坠寒渊，一热一冷，激得人皮肤发胀，胃越来越不适。
赵昭晃了晃头，撞进一双妖冶的眼眸里，黑沉如墨，浓郁寒凉。
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黑暗彻底笼罩了赵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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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
赵昭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哭。
“有哭的那功夫，先去把毛巾投了。”一个老迈的声音说道。
“孙妈妈，姑娘昏过去这么久了，他们不闻不问也不请个大夫，这不是欺负人吗！国公爷死了，那也不是咱们姑娘的错呀，谁想一嫁人就守寡的。”
“快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寻梅的哭声低了下去，渐渐有水声响起。
赵昭缓缓睁开了眼。
“姑娘醒了！”
孙妈妈满是皱眉的脸出现在面前，寻梅也扑了过来，有她们俩在身边，赵昭瞬间感觉踏实了许多。
孙妈妈将赵昭扶着坐了起来，寻梅拿了软枕垫在她身后，又拿湿毛巾给她擦脸。
“这里是哪儿啊？”赵昭看着精致的架子床，大红洒金的帐子，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寻梅跟孙妈妈对望一眼，试探地问：“姑娘，你是忘了今早的事了？咱们去了荣禧堂，见了老夫人。”
记忆似潮水涌进脑海，一大清早她就成了寡妇，然后她去见了老夫人，还有个叫玉英的女人……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赵昭一把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咱们必须回家！”
“姑娘、姑娘，这可不是说回就能回的。”
“对呀，姑娘你冷静点。”
寻梅和孙妈妈都劝阻赵昭，哪知一向温顺乖巧的赵昭却异常坚持：“必须回，不然我就活不成了！”
“她假扮成丫鬟，带着丫头和婆子跑了。”崔妈妈得了信，立即禀报季老夫人，“需要把人追回来吗？”
季老夫人摆摆手，手肘支在引枕上，阖上眼转动佛珠，这次她要看看赵余氏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