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老旧条子楼的楼道，每层有三户，并排而列。楼道里摆满了杂物、墙壁上贴着搬家开锁的小广告、裸露在外的电线挂着晾晒的衣服。

    这是一栋居民楼。

    楼道昏暗，灯泡一闪一闪，像是老旧电影里的画面，播放器还接触不良。

    住户对面是一排楼道的窗户，却封了个严实，根本打不开。

    从窗户往下望，看不到街道和建筑，只有浓郁的黑雾，宛如置身海洋深处。大楼便是一座海里的孤岛。

    电梯左手边是1002，右手边是1003。

    1003门口缠了许多古怪的红线，像是一个奇形怪状的阵法。在阵法的四个角落分别摆放着生米、铜钱、土、还有一沓花花绿绿的纸人。

    赵玮身边的红头发住户李海问：“这什么情况？怎么像是在楼道里做法？难道是这楼里闹鬼？”

    王希接话：“那为什么是这层楼，这一户？这层楼其他人家门口怎么没有？其他楼层有没有？还是说只这一层闹鬼？”

    他说完，浑身打了个寒噤，感觉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

    他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1003”四个数字镶嵌在一块铁皮上，铁皮是血一样的深红。

    【门牌号为白色的住户可登门拜访，门牌号为红色的住户不可拜访，门牌号为黑色的住户应尽快远离。】

    这户居民不能拜访，王希小声嘀咕：“这里难道住了个道士？他在门口做个阵法，怕鬼进家门？”

    冯霏霏却转头说：“也有可能是怕家里的鬼跑出来。”

    王希的脸抽搐了一下，冯霏霏勾了下嘴角，露出笑容。

    忽然，1002的门打开了一道缝隙，门里露出一道惨白的光，光线映照出一个古怪的影子。

    影子上方有个圆圆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人的头。头下面连着方形的身子，身子两侧本该是手臂的地方连着两根长长的、柔软的、垂到地面上的长条状物。

    身子下面没有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圆盘，灯光的映照下，圆盘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蠕动。

    住户们往后退了一步，影子发出苍老的女性声音：“是委员会的同志吗？进来吧。”

    住户抬头一看，1002的门牌号是白色的。

    这古怪的东西说出这么接地气的话，让住户无比困惑。

    委员会，哪里的委员会？

    静了一瞬，冯霏霏忽然回答：“对，我们是民意调查委员会的成员，打扰了，奶奶。”

    她朝着1002门口走去，江媛愣了一瞬才想到去拉她，结果没拉住。

    周存存小声问：“她怎么知道是民意调查委员会？”

    唐四鸣给她指了指墙上的告示：

    【致广大居民的一封信：针对老旧小区排查摸底，近期会有民意调查委员会的调查员入户走访，请居民对老旧小区改造贡献宝贵意见。】

    周存存更小声：“她怎么看这么快？”

    看见冯霏霏平安无事地走了进去，赵玮三人不愿落后，也跟着一起往里走。紧跟着是江媛几人。

    1002的房门在最后一人身后自动关上。

    进了屋子，他们才把这影子里的怪物看清楚——

    只看上半身，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奶奶，但她的下半身变成一个巨大的肉色圆盘，圆中央密密麻麻地伸出无数条触.手，在半空中飞舞翻腾，抽打着地面。

    江媛等人的脚步就停在了房门口。

    像个老奶奶一样的怪物——姑且叫它“怪物奶奶”，发出苍老却温和的声音：“小同志，进来坐啊，我上年纪了，腿脚不方便，不好招待你们，喝白开水行吗？”

    根本没人敢喝，实际上，根本没人敢回答它的话。

    静了一瞬，才由冯霏霏打破沉默：“奶奶，您别忙，我们问几个事就走。”

    她环顾一圈屋子，是普通的房间，带有一股上年纪的人居住的气息。爱干净，屋子里一尘不染，电视、冰箱上都盖了报纸。古朴，没有新潮家电，就连家具也老，表面开线，边角掉漆。

    没什么古怪，冯霏霏提步走进屋内，坐在了沙发上。

    身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冯霏霏拍拍沙发：“奶奶也坐。”

    奶奶以这副造型不知道该怎么坐，但见奶奶依旧站在原地，但身高忽然变矮了一点，就好像是一个人坐了下来。

    这个姿势让奶奶觉得舒服，她招呼门口的人快进来。

    赵玮不屑地看了一眼其他人：“胆小如鼠。这也就是个引导npc，长得奇怪了点儿而已，看你们吓得。”

    他浑然忘了自己刚才也被吓了一跳，坐在了冯霏霏身边。

    其他人陆陆续续坐下。

    怪物奶奶咧开牙齿掉光的嘴，目光热切地看着他们：“年轻人真好啊。”

    冯霏霏问：“奶奶，您家就您一个人住？”

    怪物奶奶点头：“就剩我自己啦！老头子没得早，儿女都去大城市工作了，看他们的意思是不想回来了。哎，出去了也好，赚大钱过好日子，孩子念好学校。”

    冯霏霏眼睛一转：“您在这里住多久了？”

    怪物奶奶掰着手指算：“少说30年了吧，这房子还是学校当时分给我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这房子老了，地段也不方便了，好多人都搬走了。”

    唐四鸣问：“您在这居住有没有哪里不方便？”

    怪物奶奶转过身，她用过长的手支撑在地上行动，每挪动一点，圆盘上的触手就拍打一下地面，发出“啪啪”的声音。

    住户听得头皮发麻。

    怪物奶奶拿起桌子上的小本子，看了好一阵，似乎是确保本子上的内容都记了下来，转过身来说：“哦，有，有！楼下这户是902，年轻小两口，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每天回来晚，到家之后就看电视，开老大声。看到老晚。”

    “你们这些小年轻习惯晚睡了，晚睡可不是好习惯。睡得晚还开那么大声音，我都听得一清二楚，睡不着啊。”

    她眼含期待：“同志，你们能跟楼下商量着，协调协调吗？”

    几个住户间彼此对视一眼。

    902有人住，是对年轻夫妻，晚上睡得晚，电视声音大，影响1002奶奶休息。

    冯霏霏想了想：“奶奶，他们打扰您休息，您没下楼跟他们交涉？”

    怪物奶奶拍了拍腰下面肉色的圆盘，从里面伸出来的触.手翻腾得更欢：“人老了，腿脚不好，下不了楼啊。”

    王希吐槽：“不是有电梯。”

    “就那个电梯最吓人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房子都有电梯。”

    众人立刻来了精神，纷纷问道：“电梯发生了什么事？”

    怪物奶奶静了一瞬，片刻后，脸上涌出一股扭曲的神色。

    李海、王希几人瞬间往后挪了一大截，打着主意，只要这个老怪物发难，两人就跑出门。

    冯霏霏和赵玮却一动不动。

    等了好一会儿，怪物奶奶才说：“电梯坏过，卡在中间不动了，我当时就在电梯里，电梯里手机打不通啊！当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以为就要死了！还好最后联系上了电梯管理员，就按电梯里那个按钮，管理员同志把我给救了出来，背回了家。”

    江媛戳了一下冯霏霏手臂，冯霏霏点头。

    规则里有一条专门提到了电梯管理员。

    可以找管理员帮忙，但最好不要找管理员帮忙。

    这很微妙，前半句好理解，但为什么“最好不要找”？

    冯霏霏问：“管理员是怎样把您救出来的呢？”

    怪物奶奶这次没有思考太久：“管理员有张电梯卡，可以把电梯刷下来，还可以控制电梯门开关啊。”

    李海和王希瞬间扑回了沙发上，其他住户也瞪大了眼。

    此时此刻，所有住户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门禁卡！

    李海拉了下赵玮：“楼长，咱们去找管理员！”

    赵玮不耐烦地甩开他：“急什么？管理员是谁，住哪里你不得问清楚了。”在他眼里，怪物奶奶就是个提供信息的npc，为了尽快拿到门禁卡，他得把npc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问出来。

    “奶奶，管理员住哪里？”

    怪物奶奶这次摇了摇头：“不是跟你们说了，我下不了楼，这楼里来了好多新人，我都不认识。管理员同志不住这一层，我也不知道他住哪里。”

    赵玮抓住话里的漏洞：“那这一层的人您都认识？”

    怪物奶奶点头：“这一层就两户，01搬走了，现在就我和旁边那丫头俩人。”

    “丫头？”赵玮诧异：“1003那户是个小女孩？”

    怪物奶奶虽然不下楼，但偶尔看看报纸，听听收音机，对外面的事还算了解一些。问话的是个男人，男人对旁边小丫头感到好奇，奶奶立刻警觉起来：“你问人家丫头干嘛？”

    她刚才语气和蔼，屋里泛着暖黄的灯光。现在语气凌厉起来，屋里的灯光变成了刺目的红色。怪物奶奶自己也从“坐”的姿势慢慢拔高，变成了“站”，又再次变高变高，高过江媛和唐四鸣，头顶朝着屋顶狂奔而去。

    冯霏霏拉起江媛和周存存：“快出去！”

    就在她们三人冲出房间的一刻，1003的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从背影看是个瘦小的女生，穿着校服，仿佛一个刚放学回家的学生。

    听见动静，她转头往1002看。

    待得看见她的脸，王希口吐一句芬芳：“×了！咱们这是进了怪物楼还是捅了怪物窝？”

    女学生的脸上有一对占据了半张脸的眼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五官。

    那双眼此刻正死死盯着他们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