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微澜

    上京。

    昨夜风起,今日又寒凉些许,连着照入屋内的日光都带起几丝无力的清冷来。

    御书房内焚了静心安神的香,祁珩手中握着印有明镜司印章的密信,却眉头紧皱,半分不得安宁。

    若说镇国公昨日说的话,他只是半信半疑,那今日接到李况密报,便是将裴倾与沈明嫣在金州所做之事讲得明明白白。

    砰!

    他一掌将那密信拍在桌上,脑海中便又是梦中所历场景。

    新政在即,他知道此刻并非清算裴倾与沈明嫣的好时机,可喧嚣的怒意却似浑然不受控制一般,似要将他脑海中仅剩的理智全部吞没。

    按李况信中所言,裴倾和沈明嫣在金州确有知己之名,他们倒是自在,离了上京,便浑然当他这个皇帝不存在。

    他也能想到,这许是裴倾计谋,利用姜家与金州知州内眷的关系,先打入金州当地的势力,而后找到证据,从内将之瓦解,若是他,也必会认为这样损耗最小,最为稳妥。

    可事涉沈明嫣,他便觉心中不忿,恨不能立时杀到金州去。

    “圣上,大长公主殿下求见。”

    外头响起添宝的声音,因他下令不许打扰,御书房的宫人便都退了出去。

    听是姑姑来了,祁珩沉了一口气,将桌上密报拿起,丢至侧方新加的小火盆中,冷静了片刻,方道:“宣。”

    祁霏一向怕冷,不过刮了一夜风,她便已将厚些的衣裳拿出来穿上,进得屋内,见祁珩这竟也安置了炭盆,反有些意外。

    “历来只我怕冷,倒不想圣上竟也早早做了取暖准备。”

    祁珩看了一眼地上的炭盆,他其实并不冷,可几日梦里总能梦到沈明嫣在说冷,卜大人说梦里有的,许是缺的,他就着人摆了这么一个。

    只是这原因倒不好向祁霏解释,于是他只笑笑,并未接话。

    祁霏又何等敏锐,一看便知这事另有缘由,便不再提及,只道:“今日来是想问问圣上今年年节如何打算?六宫无主日多,我本就不擅这些事,难免不周到,又怕近来新政事多,圣上忙忘了,这才来提醒。”

    “都要年节了……”祁珩轻叹了一口气,倒不想日子过得这样快,“姑姑仍按往年旧例准备便是。”

    祁霏摇摇头:“往年新政只是圣上嘴上念念,今年又不同,这与新政有关的,谁需犒赏,谁又要敲打,我也不知。”

    这倒确实,祁霏居于深宫,对新政所知甚少,这些事祁珩又不可能单独告诉她。

    他有些烦了,张口便是:“那就交给……”可话说一半,他自己也觉出不对来。

    他想说交给沈明嫣,可沈明嫣在梦中是他的皇后,如今却远在金州。

    祁珩按了按脑袋,也不知怎么,自打梦到了许多新的事,便总是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真实的记忆。

    “圣上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祁霏面露担忧。

    祁珩摆摆手:“姑姑不必担心,只是有些累罢了,今日朕早些歇着,想来无事。”

    “既如此,圣上可要自己当心龙体,若有什么不对,可要尽早让太医瞧瞧。”祁霏心内默默叹气,又道,“那这年节……”

    “朕让张公公安排内务府来处理吧。只是还要请托姑姑多多照看,那些人难免有手脚不干净的,姑姑若发现了,惩治了就是。”

    “这我明白。圣上放心,拟名单的事情我做不来,监工还是会的。”

    见祁珩确实累了,祁霏便也没有久留,自退了出来。

    等走出御书房的地界,走远了,她脸上的笑容才冷了下来,低声朝身边的朱荷道:“你暗自去太医院打听一下,看看圣上是怎么了。”

    话一说完,她又忽然想起什么,忙道:“钦天监也去一趟。”

    *

    “姑娘醒了?”

    沈明嫣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眼便是映冬带着几分关切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

    她坐起身,昨夜睡得算不上好,裴倾寻人置办的这屋子虽然干净,可多少还是能看出赶工的痕迹,自不如姜府提前准备的屋子舒府。

    是以她起来先是揉了揉脑袋,而后才终于觉得视线能聚焦清晰。

    “昨日那裴礼回来了送了信,说是姑娘在官署歇下了,又不让我们多问,只说今日一早也接我们来,我和疏夏还担心他们照顾不好姑娘,好在那裴礼天不亮就来了,不然姑娘起了,可从哪找人侍奉?”

    沈明嫣笑笑,从映冬手中接过外袍披在身上:“我哪里就那般娇生惯养?”

    映冬笑道:“姑娘虽本事大,可我们从小就跟在姑娘身边,不是姑娘离不得我们,是我们离不得姑娘。”

    沈明嫣倒有些惊讶了:“这几日没来得及照看你们,都是从哪学的这些话。”

    映冬便答:“姜府里丫鬟小厮都很好,表小姐待我们也好,这是跟表小姐身边的丫头学的,姑娘可喜欢?”

    “没得嘴贫,疏夏呢?”

    “这里没有热水,疏夏烧水去了。姑娘,咱们怎么忽然住到官署来,这不都是男人住的地方吗?”

    沈明嫣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这官署想必不会有梳妆台这样的东西,恐怕也是裴倾着人置办的,铜镜一看就是新的,想来是才买回来,来不及挑更好的,就先摆了这个小一些的上来。

    倒看不出他这人竟还挺周到,这样女子用物也能想到。

    只是她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向映冬解释,尤其是昨夜裴倾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她不敢确定。

    映冬看出自家姑娘的犹豫,便转而道:“这姜家、官署,都也是些房子,房子就是给人住的,既是要住这,那就先住着。裴礼说裴大人都照看好了,想来也没人会刁难咱们。”

    倒看不出,这些日在姜家,倒让映冬变乐观了不少。

    不过她歪打正着,却也并没有说错,若说如今的金州谁最为如鱼得水,恐怕非裴倾莫属。

    黑的白的,明面的暗地的,谁不得在人前给裴大人几分面子?连带着她这“红颜知己”也跟着有了身价。

    虽说是个假身份,什么爱而不得都是演的,可思及此沈明嫣还是有些叹息。

    世间女子,不论付出多少努力,人们永远只能瞧见她作为一个附属品的样子。前世的沈皇后是这样,今生的姜嫣也是这样。

    或许以后会有那么一天,女子独立于世,不必非得凭依男人,只是她如今所在的大梁,还相去甚远。

    “热水好了!”

    正自思量,疏夏已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于是两个丫头便侍奉沈明嫣梳洗,只是疏夏嘴上却没停。

    “这官署里真和咱们家里不同,这一早上,来来往往就好几拨人,还有之前那个小宋大人呢,只是他又是臭着一张脸,不知道吵些什么,怒气冲冲来,又怒气冲冲走了。”

    “有案子开审,他往来此处也算正常。”沈明嫣净了面,开口道。

    疏夏直叹气:“看来这当官也并非都是好处。我见他走了不久,裴大人就也行色匆匆离开了。还有一个跛脚的大叔,和裴大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跛脚的大叔?

    沈明嫣动作一顿,是那位杨叔?他怎么也会住进官署?

    若说是因为他曾经是裴倾的邻居,难道仅是邻居,就能让裴倾对他如此照拂吗?或者是保护证人?可官驿有专门的居处,何须挤在这官署里。

    她倒是记得裴倾说过,官署这里有他的人,可以护她周全,难不成那杨叔也是因要有个万全之处?

    “姑娘,可有什么不对?”映冬见状,开口问道。

    沈明嫣想了想道:“疏夏,你是在何处遇见那位杨叔的,等会也带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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