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点鸳鸯

    金州市易司,人潮熙攘,还未至门口,马车便已不好通行,沈明嫣从马车上下来,没瞧见裴倾,倒是瞧见了齐抱薪正与几个人一道站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青州的崔大人带来了些与金州有关的案子,还有人证,你们大人可说过他打算怎么处理?”

    沈明嫣一边跟着裴礼绕过人群,一边低声问道。

    “公子不曾吩咐我此事,但我听说,案已报至梁知州那里,想必过不多日就会开审。”

    裴礼这些日都跟着沈明嫣,自然不知个中详细,但他终归还是要与谢罪通信的,比沈明嫣要知道多些。

    “里头可有涉及齐抱薪名下那些酒坊的?”

    裴礼有些意外:“姑娘如何知道?”

    “他一个大商人,又是能在盈缺苑与裴倾一道喝酒的,岂需自己到市易司来办事?想必他表面是来办事,实际是打听你们大人的。”

    沈明嫣朝那边齐抱薪看了一眼,忙跟着裴礼于人群中隐藏身影。

    “上次盈缺苑一会之后,裴倾大概只与徐茂存有些来往。他虽愿‘同流合污’,但身份在那,若每天与齐抱薪之流接触,自然不像话。看齐抱薪如今的样子,想必那徐茂存也并未完全对他推心置腹,他听闻自己摊上了案子,还是青州金州共查,必然着急。”

    裴礼面露欣赏:“姑娘当真与我们公子心有灵犀。”

    沈明嫣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我也不过是推断,今日我们在这里看见齐抱薪的事,你找机会告知你们大人,他会明白的。”

    裴礼使劲点头:“姑娘放心,一定转达!”

    两人绕至市易司一个侧门,裴礼拿了腰牌,门口侍卫便放他们入内。

    金州的市易司格局与上京相差不多,前头是给百姓办事的,后头是院落,不过金州这里院子更大些,足有两进。

    后院置几间屋子,正方便给在市易司办事的官员居住。

    沈明嫣与裴礼入内便直奔后院而去,这几日杜元良事情繁忙,都是直接在市易司内歇下。

    果然还没进那第二道月门,就听得里头传来吵嚷之声。

    “我杜家清正传家,养你出来,是为了让你顶天立地报效大梁!你到了年纪,自该成家立业,我并不反对,可你对家里说如今公务缠身,不愿耽误旁人,自己却又胡闹,这算什么!”

    沈明嫣眉头微皱,裴礼却深深叹气:“果然果然,杜老爷还是开骂了。”

    “杜大人的父亲?”

    裴礼点头:“正是,杜大人也是建川出身,早些年和公子一道读书时,因跟着公子做了几件‘离经叛道’之事,就没少挨骂。”

    “你们公子还会做离经叛道之事?”沈明嫣倒有些好奇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杜老爷此人极为板正,便说去学塾,吃的东西都要他亲自定好,若杜大人自己吃了些旁的被他发现,他就是一顿好骂。如今这样,只怕是因为……”

    裴礼没再说下去,但沈明嫣倒明白了。

    听那骂声里屡屡提及“成家立业”,想也知道必是金州与建川不远,杜元良与姜筠之事传回了杜家。

    姜筠自是个好姑娘,可姜家里她家这一脉如今却并无人在朝为官,她既没有兄弟在朝中,便是商贾出身,按照裴礼所说,这位杜大人自诩是书香门第,必是看不上商人这样的亲家。

    裴倾这么早来,应该也是怕那位杜老爷热血上头,把此事闹大,反给了徐茂存什么机会。

    不过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进了院中看见那场面,沈明嫣仍是大吃一惊。

    杜元良就跪在他所住的这个小跨院中央,只着了件长衫,面前却搁了一套叠得工整的官服,对面有一蓄须长者,鬓已见白,却是怒气冲冲,想必正是杜元良的父亲杜充。

    “我知道,裴大人如今在朝中已平步青云,教训我这山野乡翁不在话下,可我毕竟是杜元良的爹!孝字在先,便是他官居一品,婚丧嫁娶,他总得问问我的意思!”

    裴倾显然是想劝的,奈何这杜老爷算是倚老卖老了,一个长辈身份压下来,裴倾和杜元良谁又能奈何他?

    “我已听人说了,你这些日就与那商贾女子屡屡亲近,你自己说,可是她勾引于你?”

    “不曾。”

    “你还嘴硬!”杜充抬手,又似乎觉得巴掌打脸不太好,遂从旁拾起个树枝来,“你仗着离家远我们不知,就跟着什么下九流的人一道厮混。名门贵女你不喜,倒被一个小户出身的迷了眼睛,你可知她那样的人,就是要引你这样没脑子的,方能飞上枝头!”

    他一面说,一面用那树枝往杜元良身上打,两下就打断了,便又一扔,重新拾起根已经干枯的柳条子来。

    杜元良跪得笔直,却也分毫不让:“父亲教导要有识人之明,要谦虚谨慎,如今却在未见其人、不知全貌的情况下,大肆评论一个姑娘,这岂是君子所为?”

    “君子!你自降身份与那小门小户的商贾之女同行出入,难道就是君子!”

    杜充显然也气性上来了,什么话都往出骂。

    沈明嫣听了皱眉,见那杜老爷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干脆走上前去。

    “不知杜元良杜大人可是在此?”

    突然一道女声传来,杜充手上动作一停,抬眼瞧见正是个妙龄女子走来,肤若凝脂,目含秋波,当即便与家人信报中所说的“狐媚子”联系起来。

    裴倾见是她来了,先是意外,而后转眼便看向裴礼。

    裴礼跟在沈明嫣身后,抿了抿唇,低下头去,俨然一副“我有沈姑娘做靠山”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裴倾忽有些后悔让裴礼跟着沈明嫣了,才不过几日,胆子就跟那姑娘似的大了起来。

    “你又是什么人?”

    杜充的语气并不好,但沈明嫣也不恼。

    “小女姜嫣,前几日与杜大人约好过了文书,是以今日前来,只是前头人说杜大人不在,让我来这里找。不知老翁是……”

    她开口一副与杜元良并不认识的样子,倒是让裴倾有些意外了。

    只是杜充一听她姓姜,当即像被点了的炮仗似的:“你就是金州姜家的人?怎么,你们姜家就偏要赖上我们杜家不是?”

    沈明嫣原打算用个周旋之法,不要太伤和气。谁知这位杜老爷似乎是一门心思连姜家的人一起恨上了。

    她于是立时冷了脸:“这位老伯,我姜家与杜家无冤无仇,何来赖上?我们都是秉公办事,杜大人是朝廷的官员,自该做这些事,难道这也是错?”

    她走了几步上前,看向地上那件官袍:“这官袍并未加身,想来老伯也知道,他穿着一身官服,那便打不得。可这将官服搁置在地上,任由尘土飞扬覆于其上,难道就不是于朝廷有辱?”

    “你……”杜充哪里想得一个姑娘如此伶牙俐齿,一时倒有些卡住了。

    沈明嫣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紧接着又道:“更不必说,如今正是上值的时候,我是来办事的,不是来看戏的,老伯误的可是朝廷的事,这一桩又怎么算?”

    话已至此,裴倾自然明白了沈明嫣的意思,想要一下说服杜充自然不现实,她想行缓兵之计,只是杜充不放在眼里,是以只能先当个恶人。

    于是裴倾上前道:“伯父,这位姜姑娘所言甚是。虽说这里是后院,但人多口杂,难免传出些不中听的,到时,只怕伯父面子也挂不住……”

    杜充看向裴倾,他脾气暴躁,可也不是个傻子,裴倾所说自然有道理,如今给了他台阶,他若不下,这事可就真无转圜余地了。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仍跪着的杜元良,他那好儿子没有半点悔过意思,便是在这跪一天,他打一天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杜充冷哼一声:“他入朝为官,命自然给了朝廷,既是有事,我不耽搁。但杜元良,”他转向杜元良,绕至后者身前,“为父今日就把话说在这里,那商贾之女居心叵测,非尔能料,不信你且看着就是!”

    言罢,竟是堂而皇之拂袖离开,几个杜家侍从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见人走了,沈明嫣才连忙跟着裴倾一道将杜元良扶起来。

    “多谢姜姑娘、裴兄出手相救……”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看样子,令尊并没有放下此事,杜大人可有什么打算?”

    这话是沈明嫣问的,可众人都知,那是替姜筠所问。

    杜元良眉头紧皱:“既有人能将消息传回我家,想必姜筠身边已有暗桩,我父亲虽脾气不好,但行事尚算磊落,可我怕,那暗桩另有身份。”

    言已至此,沈明嫣与裴倾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这几日表面消停的徐茂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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