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当年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嘉御二十一年裴倾入京高中,而今承宁三年,恰十载风霜。

    这十年,他未再见过杨铮。

    京中苦心筹谋,周旋日久,有时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当年离开建川上京时许下的誓言。

    去信汇远时,他其实即已做过准备,只是再见杨铮,见他鬓边华发,眉目饱含风霜,他才顿觉白驹过隙,故人不等,留给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杨叔,不必如此。”

    裴倾俯身想将人扶起,只是杨铮却固执行礼:“少公子孤身入京,朝中周旋,末将耽于乡野,不曾相助半分,当行此礼。”

    “杨叔,这是无定立下的誓言,路也是我自己所选,受不得杨叔如此大礼。”

    他将人扶起,却见杨铮眼眶微红,满脸胡子的彪悍汉子,竟是像要哭了一般。

    “少公子此番唤末将前来,可是事有进展?不知需要末将做些什么,末将虽废了一条腿,但这些年也不敢放下,若是有用的到末将之处,末将便是拼了这性命也绝不推辞!”

    “杨叔保守秘密多年,怎可此时冒险?此次是以丈田行事,但金州党羽与朝中镇国公勾连颇深,丈田一计未必能将其尽数拔起,我请杨叔来,实是为确保此行万无一失。”

    杨铮抹了抹眼睛,让自己且先冷静下来。

    “少公子的意思,末将先隐而不发?”

    裴倾点头:“外人不知杨叔身份,只以为是旧年照拂过我,因而前来。所以杨叔仍旧以投冤无门的身份示人,且看镇国公作何应对,我们再行下一步。”

    “这倒不难,只是如此行事,我便仍不能帮少公子做事……”

    “杨叔,十年都等了,难道等不了这一时吗?”

    当年半大少年,如今已身量颇高,如松竹而立,端的是君子矜贵,杨铮听他这般说,忽然想,倘若当年没有那场变故,少公子大抵也是上京不二良人,该有多少姑娘见之倾心。

    “少公子说得是,十年都等了,末将但听少公子之命,只以追讨田地为由,留在金州。”

    “徐茂存此人,想必杨叔在青州已有所听闻,这几日务必还要小心。查案不等人,想来他按兵不动,也快忍耐不得了。”

    “明白。”杨铮点头,“少公子放心,我虽是风烛残年,早无当年之勇,但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只是少公子身边,我瞧见并无多少人,会否有不妥?”

    “无事,我如今身负首辅之职,他们若要动我,也总要费一番周折。”

    杨铮面露欣慰:“若非被旧事拖累,少公子如今成就,想来将军见了,也会欣慰。”

    裴倾垂眸,眸光晦暗,却道:“并非拖累,那是我当行之责。”

    杨铮见他垂下视线,心有不忍,一面暗怪自己提及他伤心往事,一面又赶忙找补:“好在如今少公子身边也有同行之人。我在路上听那位小崔大人提起,姜姑娘对少公子颇多照顾,今日见了,又一瞧就知是贤良女子,可见上天垂怜。”

    贤良?裴倾笑着摇摇头,恐怕那姑娘自己听了都要失笑。

    “杨叔误会了,我们之间,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

    杨铮面色一变:“不是?可我这一路听闻,那些言语都有模有样,难道这也是少公子的安排?”

    裴倾袖中的手指轻轻捻了捻,竟不知此事该如何解释。

    这算是他的安排吗?

    好像也不尽然。

    只是承个负心骂名,既能成事,他倒并没有太在意。何况于沈明嫣而言,他可能确实并不无辜。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得空,再将给杨叔听。只是那位……姜姑娘,并不是传言中那般,她有时耍些性子,若说了什么别扭的话,还请杨叔不要计较。”

    杨铮一听便乐了:“小姑娘嘛,总是心思多。少公子向来独身一人,想必没经历过这般场面,才觉得棘手。少公子放心,末将知道如何行事。”

    裴倾哑然,总觉得杨叔所说,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样子……

    *

    许久未见,话也多了起来,与沈明娴聊了许久,待日影西落,沈明嫣才想起程延还说过铺子好容易有了进展,今日想请她与新雇的掌柜伙计一道庆祝。

    见着时辰差不多了,她便与沈明娴告别,从官署内出来。

    只是好巧不巧,她才出来,裴倾也出来了。

    两人正在官署门口遇见,迎面碰上,想装作没看见都难。

    沈明嫣不是很想与他周旋,便故意停了脚步,想等那人上了马车她再过去。

    只是她停下了,裴倾却也停下了,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大有她不动他也不动的架势。

    “不多聊一会?”

    半晌,到底是他先开了口。

    人家首辅大人都说话了,沈明嫣自然也不好当真“目中无人”,于是她便走上前道:“还有些其他事情,也不能误了。”

    “什么事?”

    “好像不与裴大人有关吧?”

    “铺子的事?程延又找你了?”

    “裴倾。”沈明嫣轻哼一声,“你果真是派裴礼去监视我的。便就是程延表兄找我又如何?我的铺子马上要准备开张,他在其中出力不少,我感谢不是理所应当?”

    “小恩小惠,便能得到你这般感谢?”裴倾淡淡开口。

    只沈明嫣听他的话,总觉得这人夹枪带棒,倒好似是前几日的火还未消似的。

    “于裴大人而言,可能是小恩小惠,可是于我而言,却是大恩大德,若无程延表兄相助,我想自力更生,定要走一条更难的路。裴大人不懂我们这些俗人所求,我也理解。”

    “既是这样大的恩惠,那裴某与姜姑娘一同前去。”

    沈明嫣瞪大了眼睛,连本该表现的对他的几分尊敬都忘记了:“你去做什么?”

    “以你我二人如今的关系,他助你成事,我去不是很正常?”

    “关系?我们有什么关系?裴倾,你别忘了……”

    裴倾忽然倾身,离她不过咫尺,以仅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这关系,是你自己一手推进,我若不将这戏演下去,还怎么做你口中‘负心薄情之人’?”

    “你……”

    沈明嫣骇然望着他,竟不知这一刻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寻常,这裴倾绝对不寻常,他前世万不会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

    前世她因想调查他,不过走得近了些,祁珩就误会她要勾引前朝重臣,那时裴倾是怎么做的?他设局反手就将她送进冷宫之中。

    什么怜香惜玉,在这人身上,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她那日也是饮了些酒,斗胆敢问他是不是嫉妒,可她从来不敢想那人真能有嫉妒之心。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不会当真以为她会相信,他今日所言是为了所谓的“一场戏”吧。

    以他的能力,这戏怎么演,还不是在他覆手之间?

    “不是急着要去赴宴,怎么不走了?”

    他已然重新站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明嫣心里千万个不愿,可似乎是演得多了,裴倾竟也熟练起来,他抬手,隔着衣料拉起她的手腕,便朝门外马车走去。

    待上了马车,沈明嫣才听见他声音响在耳畔:“官署内有徐茂存的人盯着,我也是迫不得已。”

    沈明嫣扭头看向他,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人一点都不像是什么“迫不得已”。

    东街尽头的铺面内,大堂中几张桌子拼合一处,新雇的伙计和两位掌柜忙前忙后,眼见着一道道好菜渐渐端上。

    天色将晚,姜嫣却还没来,程延等得有些急,干脆站在门口朝着姜府的方向瞭望。

    今日他又雇了两名大厨,这般配置,开个小馆已是绰绰有余,是以他才托姜筠表妹约了姜嫣一同庆祝。

    等了也不知多久,终于瞧见东街那头来了一辆马车,天色晚了也看不清楚,只是东街的人群还未散去,这时候过来的马车,极大可能就是姜嫣的。

    于是程延便干脆出得门去,迎了上去。

    那马车也确实在他们这小馆不远处停了下来,赶车的人程延见过两回,却是原先跟在裴倾身边,这几日又常在姜嫣身边的那个侍从。

    他不疑有他,只以为是裴倾将小厮安在姜嫣身边侍奉,正待上前相迎,却不料,从那马车上先走下来的,竟是个男人。

    裴倾自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瞧见了赶出来迎接的程延。

    只他不动声色,却是回身,向着才从马车内出来的沈明嫣抬起一只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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