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

    倒是裴映洲似是明白了什么,道:“听风,先带苏公子去更衣。”

    苏望轩跟着听风去了客房,他浑身上下湿答答的,走路还有些不稳,与平日意气风发的郎君大相径庭。

    “他这是怎么了?”藤月问道。

    “大抵是为着苏婉怡的事。”裴映洲语气有些无奈:“陛下着人送苏婉怡的画像去了东宫。”

    “怎么会……”藤月倒是不知道这茬,这几日她派人将望月居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了一遍,收拾好搬去郡主府的东西,颇有些分身乏术。

    不仅如此,春华还发现了梁文月着人放在屋内的香囊。她闻了闻,大惊道:“郡主,是麝香。”

    藤月不禁有些好笑。自己和裴映洲,连房都没有圆,梁夫人真是多虑。

    不过麝香千金难求,更具有很好的活血散结、消肿止痛作用,如此大手笔,她便勉为其难的收下这份贺礼吧。

    她在宫中只有藤原之前给的一个暗桩,消息不算灵通。现下看来,府中无谓的斗争确实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需要加快离开荣国公府的脚步,早日组建自己的势力。

    苏婉怡她曾见过,对方知书达礼,藤月对她印象很好。那般通透的人,怎么会进宫?

    裴映洲道:“陛下欲立苏婉怡为太子妃。”

    “什么?”藤月这下是真惊诧了,“那青黛……”又觉得此言不妥,索性不再问。

    难怪她这些天都没看见裴青黛,原以为对方是潜心作画,谁知是黯然神伤。连带着梁文月和裴弛也未怎么出现找她与裴映洲麻烦。

    裴映洲并不介意,直接道:“青黛的性子,并不适合做太子妃。”

    裴青黛是世家大族之女,只是太过规矩,性子有些死板又不够强硬。这些年虽学了众多后宫之道,终究是纸上谈兵。

    更不合适的是,她对太子有情。

    感情太深,便容易被蒙蔽双眼。她只知太子对她痴心不改,却不知太子背后的尸山火海、不知他喜欢的是裴小姐还是裴青黛。原太子未逝时,魏卓君声名不显,甚至不受父皇宠爱,之后一跃成为太子,个中关系,岂能一言论断。

    太子妃之争,也是未来的皇位之争,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连带着身后的一切,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眼下太子或许是喜欢裴青黛的,只是这份喜欢,能有多久、又有多重的份量呢?裴映洲不欲揣测二人之间的感情,所以一直没有多加阻拦。

    现下陛下有了旁的心思,裴映洲可以不在意父母,却不能不在意亲手将他教导成人的裴昭,不在意裴昭苦心经营的裴家被卷入皇权,毁于一旦。

    “我猜测,陛下或许想等太子妃定下之后将青黛嫁与安王。若是太子殿下定了旁人,我会禀告父亲母亲,早日为她择一名良婿。”

    安王……藤月突然想起了一段有些久远的回忆。

    她是见过安王的。

    在恩荣宴。

    正思索着,苏望轩回来了。

    他几欲冲进裴映洲怀里,藤月不动声色地往一旁避了避,裴映洲也跟着避开。

    苏望轩与平日判若两人,神情十分苦涩:“行知,你说他怎么就不能放过我们呢?我父母死于边关,我与两个妹妹自幼与父母分离,一夜之间成为孤儿。庸庸碌碌了这些年,他还是要对我妹妹下手,乱点鸳鸯。谁不知道魏卓君……”

    藤月迅速塞了个果子在他嘴里:“公子慎言。”

    苏望轩将果子拿下来,狠狠啃了一口瞪向裴映洲道:“谁不知道他喜欢你妹妹,非要牺牲我妹妹做什么!那个笑面虎,跟他父亲一个模样!背地里不定怎么记仇呢!”

    苏望轩的父母曾在怀王麾下效力,虽说几个孙子孙女自小跟着苏大学士留在郢都,但是魏明帝一直心有芥蒂。后来怀王之乱平息,苏氏夫妇被魏明帝派去边关,最终战死沙场,苏大学士四处求情,才将少不更事的苏望轩从战场上拉了回来。

    “行知,我好想回边关啊……”苏望轩喃喃道,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憋屈都吐露出来:“小爷我在这鬼地方窝了这么久,要不是我家老头子年纪大了,我才不管他呢!这些年他让我藏拙、让我不学无术,你看皇帝信吗?”

    “他还不是将我苏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与其在这郢都被自己人各种算计,不如抵御外敌!哪怕战死沙场,也比在这皇城苟且偷生来的快意!”苏望轩也想清楚了,苏家没落,苏婉怡就他一个兄长,若真做了太子妃,便只剩下自己为她撑一撑门楣,他心中已定,待苏婉怡成婚,便自请去满州。

    他无法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妹妹推出去,在这偌大的皇城继续做一个纨绔子弟。

    裴映洲知道他的心思,苏望轩不是喜欢诉苦的人,总是欢脱的很,哪怕得知父母去世的消息也没有哭一声。

    他记得那日苏望轩看着满府缟素,神色淡然地说:“行知,这几日我便不去你家找你玩了。我祖父说,父母新丧,去旁人家不吉利。”

    裴映洲想要安慰他,苏望轩却笑了:“你看,我是没有父母的人,你不被父母疼爱是不是也没有那么可怜?你以后可要对我好点。”

    他将裴映洲推到门口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对他说:“走吧。”

    裴映洲在府外,听到零零碎碎的琴声,断断续续拼奏成一段《山居吟》:澹然与世两忘,不牵尘网,乃以大山为屏,清流为带,天地为之庐,草木为之衣,枕流漱石,徜徉其间……

    里面没有哭声,裴映洲却懂了。

    苏望轩不是不难过的。但是苏家本就艰难,他不能表现的难过,怕魏明帝觉得他有怨,只能弹一曲不成声甚至旁人听不出的曲,祭奠归人。

    苏家父母有什么错?在怀王麾下本非所愿,是先帝安排;后来死在战场,或许也是为了保儿女安康。

    这一生的枷锁太多,苏望轩只愿来世他们能求个自在。

    而苏大学士与苏望轩的这些年,不过是身处樊笼的自由。

    和从前一样,裴映洲没有劝他,而是问道:“那宋蕊初呢?”

    苏望轩神色一顿,笑道:“还好我没有给宋启元准信,不然那丫头可要追杀我到满州。我和宋蕊初勉强算个欢喜冤家,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要去满州之事你暂且帮我隐瞒,待我到了满州,便告诉她,让她不要等了。”

    他又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还有功夫揶揄裴映洲:“你这般优秀她两三天便抛在脑后,我有自知之明,她应当不会伤心多久。宋启元是个明白人,定能给她找个更好的郎婿。”

    从将那个镯子抛给宋启元起,苏望轩便知道,他与宋蕊初,只余一个镯子的缘分。

    那便伏愿姑娘,万载千秋,岁岁安澜。

    苏望轩低下头,朝裴映洲深深一揖:“我祖父和妹妹,还望你和郡主多加照应。”

    “那是自然。”一旁的藤月也有些唏嘘,应道:“满州离近尹州,若有难可寻我阿哈支援。”

    “多谢郡主。”苏望轩走之前看了裴映洲一眼:“往后我不在,你可得放机灵点,行知,这世上总有人是关心你的。郡主这般好的人,你可不要错过。”

    他的步伐不似来时,带了开朗的豁然。

    婉怡嫁给太子,除了可以打压太子,也能让魏明帝向旁人彰显自己的仁德。若是太子以后真的荣登大宝,对他毫无助力又占了太子妃之位的苏婉怡,会有怎样的下场?

    苏望轩不敢想,也无法再眼睁睁地看着苏家被推向火坑,而自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靠自己,试着搏一条生路。

    藤月在背后轻声道:“满州与尹州虽是毗邻,但远不如尹州安宁,阿尔斯勒的旧部就在此盘踞。苏郎君为何要去此地?”

    碧城沦陷之后,阿尔斯勒也元气大伤,但他十分勇猛,久经沙场,朝廷一直难以攻下。他在碧城休养生息了许多年,朝廷收复碧城也越来越难,甚至一连吃了败仗。

    直到几年前一名少年将军横空出世。

    少年银色面具覆面,手执长枪,于千万人中,扬鞭催马,直取阿尔斯勒麾下一名大将的头颅。

    那名大将在他的身上捅了一个窟窿,他却像不怕疼似的,以一个伤口换了对方的头颅。

    阿尔斯勒已经老了,少年却年轻。

    大抵是因此对死亡更恐惧,少年不要命的打法令他心慌。他最终选择了弃城,一路逃离回了满州。

    少年将军出身平民,受诏回京,由魏明帝一手提拔,也因此一战成名,步步高升,成为深得帝心的禁军统领。

    他名萧贺。

    满州本就是阿尔斯勒的老家,旁人并不熟悉,萧贺入京之后,魏明帝便派另一队去追击阿尔斯勒旧部,那军队在满州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他的父母葬在那里。”裴映洲低声回。

    已经不能算葬了,尸骨无存,只是立了个衣冠冢。

    苏氏夫妇并不清楚满州的地形,魏明帝说阿尔斯勒旧部所剩之人不过苟延残喘,让他们前去剿灭。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贸然前去与送死无异,奈何军令如山,苏氏夫妇不得不从。

    于是那一年,苏望轩投身军营,被苏大学士带回来时,手中只一抔黄土。

    苏大学士告诉苏望轩,这是他父母的选择,他们本不该一开始与怀王有所纠缠,成王败寇,让他不要怨恨。

    往事如烟,他却无法释怀。

    苏望轩捧着黄土,第一次泣不成声。后来便只剩下苏家那个整日斗鸡遛狗不成器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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