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侯府被抄家是前天晚上的事？”
明熙为自己倒茶的手一顿，看向对面坐着大吃糕点的魏攸月。
“对啊，”魏攸月拍拍手，抖落细碎的粉屑，“廷鸾卫出宫门当晚就把幕后黑手找到了，拿着天子令就把那一家都下狱了。”
“听说刺客余党被审问得可惨了，在大牢里叫了一晚上。”
明熙的眼前浮现起璀璨的灯火和那串略带酸涩的糖葫芦，她摇着头，赶快让自己想些别的。
梁侯的封地在二十年前被太上皇收回去了，具体犯了什么错明熙还没有了解过。
但是尽管收回了封地，太上皇也就是当年的陛下，感念着先祖和梁侯祖辈的情分，也看在开国功臣的功勋上，没有降罪于本人，反而让梁侯继续按照份额领取食禄。
只是后辈不能再袭爵罢了。
这在当时是陛下仁爱的体现，民间甚至因此作诗专门称赞圣明昭昭。
听到这个消息，当时正在衙门任职的梁侯世子突发心痉，等到太医来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
失去了侯位还没能让梁侯本人痛心多久，失去了前途光明的独子让他大病一场，从此梁侯就一蹶不振了。
京中的各位权贵也开始有意无意忽视他们，几年后梁侯夫人高龄产下一对双生子，将复兴侯府荣耀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
只可惜这一男一女都天赋平平，没有祖上荫蔽，只怕过几年就会泯然众人，梁侯府也就不复存在。
“说起来，他们就是……”
“对，就是施良和施霜玉。”
魏攸月托着下巴吐槽：“我们跟这对兄妹还挺有缘的啊，只不过都是孽缘。”
明熙倒是记得，魏小娘和这对兄妹做过几年的青梅竹马，后来因为大理寺卿的反对才渐渐疏远。
她便问魏攸月可曾替他们感到难过。
“啊？别看我和他们一起长大哦，这俩兄妹可一个比一个不是好人，有这个结局我反倒要拍手叫好了！”
魏攸月嫌弃地开口：“施良那家伙欺男霸女惯了，整条街都知道他的恶名。至于施霜玉的话，熙娘你之前在皇宫也看到了。”
“总之，恶人有天收！”
明熙听罢无奈地笑了。
她的信息来源必然没有魏攸月那么广，所以今天就借着聚一聚的名义把人约出来。
大理寺卿的女儿，怎么说也会得到比较详细的情况吧。
“京中还有谁家受到牵连了吗？今日我出门看到北街有些热闹。”她问。
北街基本住的都是有实权的王公贵族之类的宗室们，平时连孩子们都不敢靠近那边。
“那还是挺多人的，”魏攸月回忆着自己阿爹忙得脚不沾地也要抽空喊她来长记性，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比如左相府吧，虽然是做做样子，萧二小姐那边也有人专门去问了。大概是看施霜玉前段时间跟她们玩得好吧。”
“施良那家伙嘛，则是之前欺压百姓的事给人翻出来了，和收了他爹钱的官，还有梁侯一起在大牢里呆着呢。”
她啧啧称奇，“先前时候都没怎么看廷鸾卫出宫办事，居然如此雷厉风行，好几家呢一下就给拉下马了。”
魏攸月突然想起什么，皱着眉自言自语：“我阿爹说殷世子又没露面，活都是廷卫们干的，他这个都统又要被那些御史弹劾了……”
明熙对此没有说话，心里想的却是都统本人当晚还不务正业地给她当车夫呢，要不是她追过去看了，她估摸着也不知道殷洵直接摸到了刺客余党落脚地。
心里的猜测又加深一分，明熙晃着杯子，看杯中波纹轻荡，渐渐印照出她的面庞。
昌宁长公主回府发了那么大的火气，明显在宫中受到了问责，或许还是牵扯极深的关系。
但是看魏攸月提也没提的样子，要么关于长公主的事私下审理，要么……
就是有人按下了这件事。
放下茶杯，明熙把一碟乳糕朝魏攸月推去，让她收收气。
扭头看向窗外，二楼雅间外面正对着一湾深潭，水边的树在风中摇曳，被吹落了满地的枯叶。拍着翅膀的水鸟从这头飞到那头，离开时喙上正衔着一尾银鱼。
魏攸月吃完了，沉默了一会，开始跟明熙讲起她那位早早病逝的平民朋友。
说起她们采荷荡舟，在湖中央吃嫩生的莲子，用竹笼网了一兜的鱼儿。
又说那位渔家女烈阳下也惨白如纸的肤色，她答应自己的邀请时灿烂的笑。
最后是仓皇赶到时，只能见到白布覆面的故人模样。
明熙认真地听着，只是做一个尽责的听众。
说到底，这也是别人的故事、过去的遗憾，魏攸月愿意分享，她就听。
从那些言语中摸到触手可及的真实。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啊，熙娘。”长舒了一口气，魏攸月抬头正视她。
“我之前……总之，遇到你真好。”
——
吃完了茶点，她们又点了一些菜。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明熙走了几步到窗前，将半掩的窗户推得更开。
这家酒楼风评很好，虽然处地并没有非常繁华，离热闹的大街很远。
但或许正是风雅静谧，总是吸引着不少书生学子光顾，楼下的大堂挂着的都是笔墨书法。
酒楼正毗邻一处开放园林，风景独好。
正因如此，听说这边通常都会有一些两情相悦的佳人才子携手私会，互表心意。
明熙的手扣住窗棂，一双美目瞪大，盯着那亭中的一对男女。
啊……原来是真的。
只是如果这才子佳人中的佳人，不是明芷就好了。
那湖边小亭内执手对望的男女，其中一人不是明芷又是谁？
虽然隔得远看不起细节，但是明熙依旧能够清晰地看到两人的脸和动作。
明芷正倚靠在一位年轻男子怀中，二人举止亲密，氛围暧昧。
明熙顿觉心绪复杂，她张了张嘴，觉得喉咙堵塞，难以发声。
“你在看什么，熙娘？”
魏攸月观察到明熙长时间的停顿，试图从座位上站起来，就想向着她走过来。
明熙回头止住她，关上了一半的窗户，“没有，只是没见过的鸟。”
“那我去催一下厨房，他们未免也太慢了。”说着，魏攸月就推门出去找小二了。
明熙便依旧转头看着亭中那一对男女。
那个男子看着是仪表堂堂，浑身的书卷气，明熙推测这人八成是京中学子或者进京准备来年会师的举人。
那么，这会是明芷还算不错的归宿吗？
明熙不敢确认，但若是二人两情相悦，也远远胜过被长公主送与权贵的结局吧。
只是，她怕昌宁要做那个棒打鸳鸯的人。
明熙沉思着，脑中想过几种可能，又被她一一否决，她不得不去寻求更加激进的办法。
突然，一种不可言说的直觉击中了她。
明熙听凭自由地抬眸看去，只见那亭中的女郎将面庞朝向这边，直直地与她对上了视线。
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