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七月十三,蝉鸣渐弱,晚风裹挟阵阵凉意,抚明县的牢狱内如冰窟般阴冷。

    嗖——啪!嗖——啪!麻鞭划破空气的尖鸣,抽打在身上的倏响,在豆烛的映衬下愈发阴森可怖。

    “讲,因何杀人,从实招来。”

    府衙大人半躺在太师椅,悠悠嘬茶,瞥向眼前已然是血痕遍布的嫌犯,拖着长声问询。

    叶歆然被拘在木架上,鞭刑的抽痛令她大口倒吸着冷气,勉强挤出几个字:“我,我没有杀人。”

    “啧,像你这般嘴硬狡辩的犯人,本官早已见过无数,可惜没有一个能逃过本官这双眼的。”府衙大人竖眉斜立,语气阴阳发诡。白日里,衙吏和村民皆可作证,那间屋子里只有叶歆然和女尸,再无他人。

    “那屋门由内紧锁,莫非你想让本官相信,是那女尸死而复生,将门上锁吗?”

    此时的她身心俱痛,单单摇头就已耗费所有力气。

    叶歆然无力辩解,更是无法辩解,这一切发生得急如骤雨,凶似惊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密室,更不知密室内的女尸姓甚名谁。

    就在3个小时前,叶歆然还在H市法政鉴定中心的化验室里鉴定物证,连续十几个小时的奋战,在将最后一盒培养皿放入蒸箱后,想趁着打印化验报告的功夫来垫补肚子,没想到饭盒刚打开一半,自己就呼呼睡了过去。

    她睡得正香,突然被“咣当”一声巨响吓醒。以为是同事开门声,正想开口抱怨,却没想到被一群长衫旧袍、怒气冲天的人群围堵,纷纷叫嚷着“凶手凶手”,将自己扭送到了抚明县衙门。

    直到惊堂木乍响,叶歆然才彻底反应过来:目前的情况,绝非比cosplayer来单位闹事简单。

    一具女尸横放于衙堂旁侧,其身着素布裙,头部被布条裹成暗红的球。三根木头分别在双眼、口三处杵着,裙子、布条上的血迹早已凝固发黑,斑驳血泪如滴水摔落在地上,阴森骇人,说不出的诡异。

    叶歆然认得,方才自己被绑着推搡出小屋的时候,看到了屋内木桌上停放着的,正是这具尸体。

    但这一切跟她叶歆然有什么关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里,更何谈与他人相识!

    “我是做法证的,我怎么可能杀人呢?”叶歆然看着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已然变成素色布裙,又看了看地上的女尸,神色迷茫,“她早就死了许久,我才来到这里不足一钟头。”

    奈何这府衙大人是个只知结案交差,不探真相缘由的草包。面对叶歆然苍白无力的辩解更是不管不顾,一声令下就将其落了狱,夜深亲自拷问,也只是想让她速速招写口供,认罪画押,为任职履历再多添一笔锦色。

    素布裙经不起抽打,已破碎成段,伤口渗出的鲜血早已浸湿衣裙,叶歆然从小到大,哪里受过此等刑罚。

    若换做旁人,恐怕早已不堪痛苦,被迫认罪。府衙大人向来也是如此行事的。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次却碰上了个硬钉子。

    “我没杀人,我不认罪。”叶歆然牙齿咬出了血,哪怕抵上自己的性命,也不能当这替罪羊,污了高级法证师的信仰。

    见她软硬不吃,府衙大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狱吏领会其意,取来浸了盐水的麻鞭,狞笑着一步步走到叶歆然面前。

    明日大理寺就要派人来此巡查,他可不想落个悬案未决、尸位素餐的罪名。在大理寺的人来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叶歆然画押的供书。

    叶歆然攥紧拳头,眼中的怒火恨不得将这狗官碾碎:“你,你这是,屈打成招。”

    府衙大人气得脸发白:“继续打!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打到招认为止!”

    蘸了盐水的鞭子剌着厉鸣掠向叶歆然,肩膀瞬间一片鲜红,盐水浸入伤口,钻心的疼痛令她双耳发蒙,眼前阵阵发黑,三鞭过后,她已然不省人事。

    黯淡昏沉的黑雾里逐渐泛起水潋,她冥然发觉自己正加速坠落,猛地睁开眼睛:白炽灯的光蛰得发痛,环顾四周,她又回到了熟悉的化验室。

    【滴,叶主任,打卡成功】门口的摄像头已完成人脸识别。

    火燎般的疼痛从身体各处涌了上来,叶歆然趔趄走到镜子前:几缕布条勉强能看出是裙子,血污混在一起,早已看不出裙子原本的颜色,新伤叠旧伤,肩膀上的伤口尤为触目。

    她打开门,外面是一片虚无,像是被看不到的巨物阻隔,无法踏出化验室半步。

    直到看到无影灯下放置的一块布料时,她才彻底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梦境——这是那具女尸的衣物衬带,但不知为何会到了这里。

    这或许能救我的命。

    叶歆然顾不得疼痛,龇咧着嘴,刚费力拉开抽屉,她的头上竟突然下起倾盆暴雨,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将叶歆然拖进了门外的虚无之境。

    转眼间,又回到了刑房。

    “唷,醒了?”府衙大人以为她故意装昏来拖延时间,便用冷水将其泼醒,走到她面前笑里藏刀地恐吓,“姑娘,本官给你指条明路,是乖乖认了,你痛快,本官也好交差,不然等明日那位绝情无心的大理寺少卿来了,你遭的苦,比这多百倍。”

    “呸。”叶歆然朝他脸上啐了口血水,冷笑道,“休想。”

    此举彻底惹怒府衙,他直接掰开她的手指,不顾其挣扎,强行在供纸上摁下血手印,挥手把叶歆然关押,待明日应付完大理寺,再拍板发落。

    牢房瞬间回归死寂,月光惨淡,银斑微颤,好似明日菜市口的狗头铡刃。叶歆然蜷缩在牢房一角,捏着刻有【法证鉴定中心叶歆然主任】的金属铭牌,目光呆滞,神情绝望。

    方才被冷水浇醒时,本应该在化验室的铭牌变成挂坠,跟着她一块来到这里。伤口的鲜血浸布金属纹路,发出脏臭味,可是她仍将其视作宝物,小心擦拭干净。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够证明自己的东西了。她抚摸着篆刻姓名的纹路,心想如果再能回到化验室就好了。

    许是遇血生灵气,周围的湿暗环境突然飞速倒退,蝉鸣顿时消弭,白光重现眼前——叶歆然居然真的回到了化验室,那块布料还在无影灯下安静地躺着。

    门外也不再是虚无之境,而是牢房的镜影,甚至隐约能听到狱吏们的喝酒划拳声。叶歆然神色惊异,她尝试踏出化验室大门,瞬间天旋斗转,自己又回到了潮湿阴冷的牢房。

    如此反复数次,她的猜想得到验证:化验室是个异度空间,铭牌就是进入空间的“钥匙”,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化验室里,闪蒸箱、黑光灯、痕检包、离心机等等工具一应俱全,叶歆然脑海里只有两个想法:第一,先保住命,第二,想办法回家。

    她强忍疼痛,剪下一块布料,放入电子显微镜下,又在计算机里输入了一串字符,物质匹配进度条开始加载。她又在布条上发现一枚较为清晰的血指印,“极有可能是凶手的指纹”,叶歆然小心将其剪下,同碘片一起,放入闪蒸箱。

    布条被剪成数块,叶歆然能想到的化验全做了:指纹比对、血液检测、DNA检测、植物检测、泥土质地检测……常年停放死人物证的化验室根本没有止痛麻醉药物,叶歆然又饿又疼,时不时眼冒金星,平常几十分钟就能做完的法证鉴定,这次等报告打印完毕,天已是大亮。

    叶歆然正在翻阅报告,搜查证据,忽听得门外的对话声由远及近:

    -“小的一直在府衙恭候大人驾骑,未曾想祁大人转道来牢狱察巡,小的失职。”

    -“文官于朝堂得意,武官于战场扬名,牢狱自然是我等大理寺人马最为舒适的地方。听闻张府衙仅用半日便破获了无名女尸案,在下当然要来讨教一番。”

    -“不敢不敢,大人真是折煞小的了……”

    看样子是那位大理石少卿来了,她忽然有了主意,忙将报告揣在怀里,打开门踏了出去。

    刚回到牢房,就看见府衙带着一干人等走了过来。为首的大理石少卿祁敬,目若朗星,眉似长剑,束黑金头冠,着同色飞鱼袍,前襟显出叠套的缀银内衬,若不是眼神里闪着令人生畏的寒气,当真是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样。

    叶歆然瞅准时机,朝他扑了过去,死死抓住他的官袍,大声哭喊:“求大人为民女做主!民女有冤情!”

    狗腿府衙顿时神色慌张:“祁大人,此女疯癫乱语,不足为奇,小的继续为大人们带路。”

    说着,他即刻便要命人将她打发,却被祁敬拦了下来。

    祁敬垂眸打量着叶歆然,看到她肩处的鞭痕,心中了然,抬手吩咐暗卫:“取她的招供书来。”

    几张黄纸皱皱巴巴,手印模糊发黑,祁敬嗅了嗅,血腥味刺鼻——显然是被迫画押。

    “原来张大人是这么办案的,真乃神速。”祁敬语气平淡,却足以让张翎抖如筛糠。

    他细看供书内容,发现这女子正是那无名女尸案的凶犯。

    “不!大人,我不是凶犯,我有证据能证明我的清白!”叶歆然连忙拿出一系列报告,呈给祁敬。

    “经过比对,女尸衣物上的指纹并非我的指纹!”

    “衣物上的血迹属于同一人,恳请大人给我机会,带我去见那具女尸,我能鉴定这是否是受害人的血迹!”

    叶歆然自顾自地证明清白,全然忘了古人从未听说过“指纹”、“DNA”这些古怪名号。祁敬的脸色愈发难看,将报告摔回叶歆然面前,“一派胡言,果真是痴傻癫狂。”

    “大人等等!”叶歆然边磕头边解释,不顾一切地挽留祁敬,“衣物布条沾有榆树叶的绒毛,还有些许风干的黄泥。经与数据库比对,最近的榆树林距此地也有十余里,黄泥是郊外漯河浅滩上独有的地质,那密室里根本不会出现这些东西!”

    “你说什么?”听到这话,一丝惊叱飞掠过祁敬的眸子,瞬间便又如深潭般平静。祁敬蹲下身,捏住叶歆然的下颚,迫使她看着自己,“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凌厉绝情的目光像一柄快刃,叶歆然不敢与之对视,她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化验报告,翻到最后一页的结论处,递给祁敬。

    “大人,黄泥,漯河的黄泥!”她头磕得咚咚作响。

    全场沉寂,只有祁敬翻阅的沙沙声,过了好一会,他朝身后摆了摆手,低沉着声音:“速去漯河浅滩,查验此处黄泥是否与别处不同。”

    随后又看向叶歆然,眼中意味深邃难测:“若你凭空捏造,那就是欺瞒朝廷命官的死罪。”

    “是,我知道。”叶歆然俯身跪趴在地,止不住地发颤。

    这恐怕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半个时辰后,暗卫回禀,与祁敬耳语片刻后便再度隐入黑暗。叶歆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祁敬再次抵住自己下颚,迫使自己看着他。

    此女虽颤栗不止,但眼中却是别样的坚毅。相视许久,祁敬终于站起身,拂了衣上灰尘,下令道:“将她提审至大理寺,把那具女尸也带上。”

    听到这话,叶歆然长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至少现在自己不用死了。

    “谢,谢大人……”紧绷的神经暂时得以解脱,加上这一夜遭受的拷打,滴水未进的叶歆然终于支撑不住,栽倒在地。在她失去意识前,恍然间听到一句话:

    “来人,保住她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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