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蔓波澜不惊的反问让郭端刚恢复几分的理智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算老几?我是主美!你是个什么东西?”
“东西?”秦蔓扯扯嘴角,“我把自己当个人看。倒是你,真把你自己当个东西?”
郭端的表情因为愤怒变得扭曲,他冲向秦蔓,刚往前一步就被刘振拉住。
“郭端!冷静点,她没别的意思只是帮我说话。我没做好的地方我现在就改。”
郭端想挣开刘振的手,奈何刘振下盘稳力气大,干瘦的郭端在刘振手里像只不自量力愤怒扑腾的鸡崽子。
郭端的暴冲虽然被刘振直接打断,但被周围人看在眼里还是吓了一跳。吴琦连忙跑过来把秦蔓连人带椅子推着就走,其他人也都纷纷上前挡住郭端的视线劝他冷静。
郭端在看到面前站着的谢南哲的时候终于停下了动作。
谢南哲没有温度的眼神让郭端一下子清醒过来。
郭端不明白,他只是骂了两个没有原画经验的画师,他承认他一时冲动骂得有些难听,但也不至于让老板这么生气。
他被单独叫到了会议室。
“我现在跟你明确一点。”
谢南哲冷着脸。
“你是主美没错,但你没权利决定任何一个画师的去留,尤其是秦蔓。你别忘了,是因为你达不到我们的要求,秦蔓才会在这里。”
郭端深吸一口气,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给你主美的位置,不是让你耍官威的。你如果没法给同事尊重,那我们工作室可能不适合你。”
“……我知道了。”
郭端来南城三月有他的目的。
他知道秦司澄有钱,也知道他们工作室缺的就是他这样有经验的人,待在秦司澄的工作室,他能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他想做能展现他个人色彩的游戏原画。如果《幻梦百物语》能获得成功,哪怕只是一段时间的高曝光,那他作为游戏的主美就有很大的机会得到认可。之后不管是继续呆在南城三月还是跳槽,都比他在大厂一步步地爬要来得快。
与这个目标比起来,能否决定手下画师的去留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要待在这,把《幻梦百物语》做出来。
茶水间里,刘振不住地给秦蔓道谢和道歉,没说两句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反倒是秦蔓安慰了他几句。
最近几天李阿姨都没有来。以前刘振都是自己带饭,近几天也换成了简单的花卷馒头。
秦蔓猜想是刘振的爸爸病情有了变化,李阿姨应该是去了医院,刘振大概也为此心神不宁。所以秦蔓在听到郭端人身攻击甚至嘲讽刘振的午饭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
工作一直出错确实不对,但罪不至此。
这件事过后,美术组的众人相安无事了两天。
第三天,刘振没来工作室。
郭端记得前两天谢南哲警告他的时候结冰的面色,这次他憋着气没发,选择去找秦司澄。
“没有请假,没有任何形式的告知,现在还联系不上,这算不算无故旷工?”
没想到秦司澄只是云淡风轻地答了一句知道了,他会处理。
“……我想知道会怎么处理?”
郭端不依不饶地追问。
“刘振工作态度敷衍,效率低下一直犯错。今天还无故旷工,昨天就让他做好的工作到现在也没交给我。”
秦司澄抬起头,目光有些不悦。
“刘振家里有些特殊情况。我会和他联系,你做你该做的事。”
秦蔓看到郭端去找秦司澄,也猜到是因为刘振。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谢南哲的聊天框。
【蜗牛:有空来一下茶水间吗?】
【蜗牛:我想问问刘振的事】
“刘振他爸爸,生的是什么病?”
“尘肺病。”
谢南哲走到吧台前,拆开两袋速溶咖啡。
“他们家就是个小村子,但学美术需要钱。为了能让刘振学他喜欢的东西,他爸在矿场拼命干活。现在说是已经尘肺病三期了。”
谢南哲将冲好的咖啡递了一杯给秦蔓。
秦蔓沉默地接过。
“他爸在外面打工,家里的田就只有李阿姨一个人照顾。一次干农活李阿姨太累了没留神,脚卷进收割机里落下病根,后来也干不了农活了。”
“……所以你让李阿姨来这里上班。”
谢南哲轻轻笑了笑。
“秦司澄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刘振今天没来上班,人也联系不上。”
“嗯。”
“我觉得应该是在他爸爸那里……你知道他爸爸在哪个医院吗?“
谢南哲抿了一口咖啡,看着秦蔓。
“去了医院,你准备做什么呢?”
秦蔓怔了一下。
“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谢南哲像是在考虑,慢慢一口口喝完了纸杯里的速溶咖啡。
“好,我和你去。”
医院就在邻市。
秦蔓和谢南哲下午到了医院,通过名字,很快就找到了刘振一家。
昨夜刘爸爸刚因为呼吸衰竭抢救过。
两人来到病房门口,正好听见医生询问手术的事。
医生:“有合适的供体很难得,加上患者心脏功能完好,是比较适合做手术的。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
刘振和李阿姨双眼通红地送医生出来,就看见站在门口的秦蔓和谢南哲。
两人面对这突然的到访有些无措。
“老板?秦姑娘?你们怎么来了?”李阿姨讷讷开口,“是来找小振吗?是不是他耽误工作了?”
刘振:“我过来得匆忙,手机也没电了。抱歉……”
秦蔓摇摇头。
“不是工作,只是过来看看你,担心你需要帮忙。”
刘振闻言紧紧抿着唇。
李阿姨回了病房,刘振和秦蔓谢南哲坐在病房门口的长廊。
刘振脸色很疲惫,他闭上双眼仰着头,靠在墙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秦蔓:“你……还好吗?”
刘振:“我时常觉得如果我不喜欢画画就好了。”
秦蔓:“……别怪你自己,这也不是你的错。”
或许是精神的重压和身体的疲累都到了承受的临界点,一直以来在刘振内心孤独滋长着的想法,现在急需要一个倾泻的出口。
“在我老家那样的小山村,愿意供孩子上大学的都是少数,更别提花更多的钱去学美术。”
刘振用手背覆住双眼。
“来我们村支教的老师说过孩子一定要上大学,我爸妈记住了。我明知道家里穷,还是说我喜欢画画,大学想考美术,他们也二话不说送我去学。那个时候我从没想过,我将来的一笔一画都是用我爸妈的健康换来的。”
“我考第一,参加比赛,拿奖学金。我希望能回报给爸妈一个舒服的晚年,但我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我爸能不能看到我毕业。当初只考虑自己的我实在是太自私。”
谢南哲安慰地拍了拍刘振的肩膀。
秦蔓单刀直入地开口。
“刚刚我们有听到医生说的话,叔叔的手术……是不是缺钱?”
刘振艰涩地点头。
“医院说要70万左右,我……我们现在能借的都借了,也只凑到10万。”
秦蔓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我借给你。”
“借给我?……60万吗?”
刘振先是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继而又变得有些迟疑。
“60万对你来说也是不少钱了吧,我也没什么保障能给你……”
秦蔓想了想,转头去看谢南哲。
谢南哲似是读懂了她的想法,轻轻颔首。
“如果你愿意的话,”秦蔓说,“和工作室签一个合同吧,就当是预支给你的工资。不过签了这60万的卖身契,你可就很长时间都只能是工作室的人了。”
秦蔓借钱,卖身契却签给工作室?
“你……”刘振的目光在秦蔓和谢南哲身上来回,“你们……”
眼见刘振要误会了,谢南哲先开口。
“秦蔓是秦司澄的姐姐。”
“……原来是这样!”
刘振恍然大悟,迟疑的神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感激。
“真的可以吗?我的水平在画师里也就普普通通,或许给不了工作室那么大的价值……”
“可以的。”秦蔓鼓励地看着刘振,“我们每天一起工作,你的水平我很清楚。谢南哲也在这,这个主我们能做。”
秦蔓努力说服着刘振接受他们的帮助。
谢南哲抬眼看着秦蔓,目光里的柔和快要溢出来。
她说“我们”。
解决了手术费的燃眉之急,刘振立刻去和医生安排手术事项了。
病房里,李阿姨紧紧握着秦蔓的手。
“姑娘,你们真的太好了。你和老板,你们都是大好人,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
秦蔓回握李阿姨的手。
“刘振很优秀,工作室有这样的成员不吃亏。他很爱你们,叔叔的手术一定会顺利的。”
李阿姨听到这话,迅速地红了眼眶。
“我们家就小振一个儿子。村里人都说我们花钱给小振学画画是傻子,但我们知道,只有读书才会有出息。小振从小就爱画画,我们做父母的,只希望他能从山里走出去,能在他喜欢的事上做出一番成绩……”
秦蔓静静听着,不禁有些恍惚。
这就是互相爱着对方,互相扶持着对方的孩子和父母的样子吗?
一起吃了顿便饭,秦蔓和谢南哲踏上了回安明的动车。
“其实在刘振刚进工作室的时候,我跟他提过类似的方法。我说预支薪水先给他爸爸治病,他拒绝了。”
秦蔓愣了愣,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他。
“那你还和我过来……不怕又被拒绝吗?”
“一开始我也怕白跑一趟,后来想了想,觉得或许只是当初我提的时机不合适。不妨再去试一试,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谢南哲语调平缓而有力。
“就像今天这样。当真的有合适的供体,换肺的机会就在眼前的时候。他看到了触手可及的希望,于是他愿意接受你的好意。”
“事实证明跟你来这一趟没错,而且我现在觉得,或许很多事都是这样。”
谢南哲看着秦蔓澄澈的眼睛。
“所以以后,我愿意一次次去试。我想,我应该也会有那个能给别人带来期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