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

    洛意浓抬头和容元胤对视。

    她看着容元胤的眼睛,因为高热他浑身是汗的缘故,那里头竟也像一汪明亮的水泊。

    他也不避洛意浓的视线,冷冷道:“你要是真当我是刺客,大可一刀了结我,或是确认我只是误闯,对你并无图谋后放我离开。可你却并没有这样做,反而费尽心思救我。”

    洛意浓扬了扬眉,“就不能是因为你容色实在过人,纵然我有心,也是在舍不得下这个狠手么?”

    “若我所料得不错,你留下我的原因根本就不是觉得我有趣,或是缺我这一个侍卫。”容元胤不受洛意浓干扰,语气带了点嘲弄,“毕竟能在檀溪寺中肆意行事的你,又怎么会是普通身份。”

    容元胤这一觉醒来,锐气好似也恢复了三分。

    洛意浓心中微沉了一下,面上仍然不动声色,“还有呢?”

    容元胤的视线在洛意浓身上环视一圈,竟然毫不担心她在药中做什么手脚,端起瓷碗来仰头一口饮尽才说:“我实在想不明白,我究竟是哪里能够令你心软。又或者说你根本不是因为我,而是——你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洛意浓目光有如实质,放肆地从容元胤面上刮过,“你说的’东西’,是指什么东西?”

    容元胤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竟从这双潋滟的眼中,察觉到一点似是而非的挑弄。

    洛意浓拨弄着自己指尖上暗红的蔻丹,低头笑了一笑,“你不如说得更清楚些。”

    容元胤眸色愈冷,眼中寒光带着夜雨的冰凉,“明白人之间不必兜圈子,你能出现在这里,就显然不是出身普通人家。能认出阴书虽然令我十分诧异,却也不是全无可能。”

    洛意浓坦然承认了,“所以呢?”

    “你就算拿着东西在手里,三份阴书未能合拢也不可能破译其中的内容,反而只是份烫手山芋。”容元胤忍住火气耐着性子道,“把东西还我,有什么条件我尽可能满足。你的秘密我毫无兴趣,也不会对外泄露半点。”

    洛意浓问:“我有什么秘密?”

    容元胤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只是他心性再稳,也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捏在掌心里的窝囊感觉。

    他虽然伤重,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反抗之力。

    他和洛意浓无声对峙了须臾,倏然起身以雷霆之势将她按倒,左手五指虚拢扣在藕白的颈间,缓缓收紧手上的力道。

    只要他想,他可以轻而易举掐断掌下纤细又脆弱的颈项。

    这下变成了容元胤居高临下地看着洛意浓。

    他将力气控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范围,既能让洛意浓清晰地感知到疼痛和呼吸被一点点抽离的痛苦,又不至于真的伤己到她的性命。

    “我再说一遍,东西还我。”容元胤几乎是半压在了洛意浓身上,看着她因难耐而蹙起的眉头,咬牙一字一顿地警告,“不要一再试图挑衅我的耐性。”

    他们二人离得实在是近,近到有股清淡的香味像勾子似的,不受控制地飘进容元胤鼻腔。

    掌下肌肤细腻如玉,一路延伸进领口中。容元胤的视线落在上头跟着向下,眼中盛着的却是不为所动的冰冷。

    洛意浓因为痛楚而微微仰起头,嘲讽道:“你敢真的动手吗?”

    是她大意,没有防着容元胤来这么一出。

    箍在颈间的手掌稳如磐石,全然不复他方才的虚弱模样,几乎有那么一瞬间要让洛意浓以为,容元胤是真的想杀了她。

    在洛意浓眼前逐渐发黑之前,颈上力度倏然一松。

    她立即起身推开容元胤,伏在床沿边干呕起来。

    被人掐住颈项的感觉当真是痛苦,即使他已经松开了手,颈上却依然有被缓缓收紧力道掐住的异物感。

    洛意浓保持着姿势没动,听见容元胤在耳边道:“能够一眼认出阴书,且对它如此执着的你,到底是出自何家族?是吴家、徐家、李家,亦或是……洛家?”

    洛意浓咳嗽不止,并未听出容元胤在提到洛家时话里短暂的停顿。

    她抬头轻嘲道:“我说容家,你也相信吗?”

    容为皇姓,她随口搬出,容元胤顿时面色一沉,冷冷道:“你倒是敢说。”

    “随口一句玩笑罢了。”洛意浓轻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咳得眼尾凭空染上一抹嫣红,“谁叫你当真呢。”

    容元胤嗤笑了一声,“这种掉脑袋的事,我还从没听别人玩笑过。”

    “泄露出去了,你也是共犯。”洛意浓回眸,和他视线相对,“谁也跑不了。”

    容元胤反而被她气笑了,像是要把字都咬碎,“姑娘费心救我,就是为了想要和我做对冤死鸳鸯?”

    “我倒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种死法。”洛意浓还没从方才的额状态中回过神来,病恹恹地说,“不过你要是有这兴趣,黄泉路上我就把东西烧给你。”

    “彼此。”容元胤冷眼回敬道,“我没了命,你也别想独活。”

    他挪开了目光,转而看向窗外起伏的松涛。

    真是奇怪。

    明明刚才靠近他闻到的那股香味淡得时有时无,可拉开了距离却好像还缠绕在他周身。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容元胤没有心思去注意自透过衣料间传递的热度。等到分开了他再看那双明眸,一点轻颤的眼波都勾得他心跳无意识加快了起来。

    在他见过的女子中,洛意浓是容貌最甚者。

    她月下提剑的凶戾在前,可转头却又是一副好似他再用力一点,就会碎在掌下的脆弱。

    容元胤就是在这样的恍惚里渐渐松开了力道。

    洛意浓眼睛轻轻一斜,抬眼瞥他。

    容元胤半靠在床头,因为刚才那一番折腾呼吸有些急促,眼神却还是冷的。

    昨夜给他疗伤的时候,洛意浓点亮了满屋的蜡烛,借着烛火与月光一点一点替他清理溃烂的伤口,小心拔去箭头。

    洛意浓医治过那么过人,很少见过有谁伤得如他这般重却能靠着自己意志生生抗过一晚。就算没有她失手伤他的那一箭,这个名叫元胤的青年能够拖着一身重伤在官府的追捕之下躲进慈城山,也足以算作奇迹。

    山间不比平时,条件简陋不说,连各类常用的药材也没有。洛意浓只能循着以往经验找了些止血生肌的草药回来暂时给他敷在创口上,可她也并没有把握一定能够就活他,她尽力做了能够做的,剩下也只能靠他自己扛过来。

    容元胤这个人,还真是有几分奇怪。

    洛意浓发现他的时候,重伤几近昏厥下还能保持野兽一样敏锐的感知,完全处于本能驱使的自卫也削断了洛意浓垂下的一缕碎发。

    即使眼神混沌,也尽然都是想要搏命的悍勇。

    他真的很想要活下来。

    可是当他陷入梦境中的时候,那种沉沦在绝望中的痛苦模样,就像是一只孤寂的野鬼。

    有那么一瞬间让洛意浓觉得,驯服这样的男人,一定和驯服最烈性的猛兽一样有趣。

    铜盆中燃烧的衣料爆出一声噼啪响动,同时拉回了两个人的思绪。

    洛意浓起身靠近,容元胤警惕道:“干什么?”

    “看伤。”洛意浓冷冷道,“肩膀露出来。”

    容元胤的伤处已经有了脓肿发炎的迹象,好在山里凉爽,并没有山下那样炎热,只要能够好生修养一段时日倒也无大碍。

    他迟疑一瞬,还是顺从地拉开了衣襟。

    洛意浓低头解了细布仔细替他清创,容元胤疼得全身都在发颤,心底似有火焰灼烧那般痛苦。为让自己保持清醒,他主动转开话题道:“你是大夫?”

    出乎他意料,洛意浓说:“不是。”

    容元胤道:“那你还……”

    “只是见过的伤者多,经常看着自然就懂些皮毛。”洛意浓手上动作没停,“更可况死马当作活马医,只要你人醒来不就行了?”

    容元胤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语气中因而疼痛的颤抖,“你拿我练手?”

    洛意浓轻哼了声,“被我练手过的人多得不计其数,总不会用错药材给你治出什么问题。”

    容元胤忍着痛楚,不动声色去观察她的手。

    洛意浓的手指纤细漂亮,但指尖因为长久习练兵器磨出的薄茧不会因为时间而消退。

    况且容元胤的伤口处理起来并不轻松,洛意浓不仅有十足的细致和耐性,面对那样可怖的伤处竟然也是面色沉静。

    鲜血染脏了手指,似白玉被染了血色,分外刺眼。

    可她并不为之感到害怕。

    容元胤说:“很多人,是什么意思?”

    不是医女,却能有许多接触重伤患者的机会。

    “你想探听我的底细?”洛意浓微微勾了下唇角,“就是为很多人疗过伤的意思,比你伤势更甚者我也见过。”

    容元胤说:“比我更甚?”

    他听上去倒是当真有些吃惊,洛意浓点了点头,“不错,有断.腿的,也有断.手的。”

    “……”容元胤冷冷道,“你是屠夫?”

    洛意浓顿时沉了面色,手上动作报复似地刻意没控制轻重,疼得连容元胤都没忍住闷哼了一声,再也撑不住力道,半伏在了床沿边。

    “管我是什么身份,你也只有两个选择。”洛意浓慢条斯理地说,“要么治,要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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