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图

    洛意浓坐在桌前还在哈欠连天,一幅没有睡醒的懒散模样。

    才五六岁大小的梵净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再次给洛意浓行了个端正的礼,“梵净见过颐康县主。”

    梵净许久没有等到洛意浓唤他起身,于是抬起头有些疑惑地同洛意浓对望。

    她单手撑着下颌,正好也在看他。

    这小子虽然穿着一身灰色僧衣,却并没有如玄释一般剃发修行,而是留着一头黑发,作了民间孩童打扮。

    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明明好奇洛意浓想要抬头打量,却偏要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来。

    倒也可爱。

    两人便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还是洛意浓先笑了起来,“起身吧,你的礼节是师父所教?”

    梵净在洛意浓示意下乖巧坐好,点头道:“回县主,正是。师父正在院中诵经,让我先来拜见县主。”

    洛意浓问:“你几岁了?”

    梵净回答道:“过了九月便满六岁了。”

    “六岁啊。”洛意浓摩挲了下拇指,“那你师兄呢?”

    到底年纪还小,梵净努力回想了一下才说:“师兄年前刚满十五。”

    洛意浓又问:“你平日随师父一起在寺中都做些什么?”

    梵净便将自己什么时辰起身做早课,什么时辰随师父一起诵经,什么时辰习武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虽然还只是个孩子,对答只是却口齿清晰,面对着洛意浓也没有丝毫露怯。洛意浓只需看上几眼,便清楚玄释遣他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玄释座下两名徒弟,大些的梵忱是他从前身边副将留下的遗孤,小些的梵净是山门前所捡到的弃子。

    他教养两个弟子均未以佛门戒律清规来约束他们,反而让他们带发修行,不仅送他们下山游学,还教习俗世礼仪。

    从一开始,玄释就为他们铺好了日后要走的道路。

    圣上如今虽然仍对玄释礼敬有加,可那些礼敬背后却不知道究竟又几分真几分假。而洛家如今本就站在明处,一举一动都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一步行差踏错或许就是灭顶之灾。

    为避圣上猜忌,入慈城山隐居这些年来,玄释几乎断绝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此番若不是为了梵忱,恐怕他也不会主动向洛鹤臣开这个口。

    他自己决意在山中青灯古佛了却余生,却不想让自己亲手养大的两个孩子重复自己的命运。

    梵忱已经到了能够独立的年纪,洛鹤臣重义,只要答应了玄释,就必定会给他寻个最好的归处。

    眼前这个小的,日后恐怕也要托付给洛意浓带走。

    梵净说完见洛意浓犹在出神,他歪了歪头,问道:“县主,您怎么了?”

    “我没事。”洛意浓起身摸了摸他的头,脸上露出点柔和的笑意,“日后在寺中不必将我当成县主看待,也不必行你师父教给你的大礼。怎么称呼旁人,就如何称呼我。”

    洛意浓还要在寺中暂留一段时日,这小子若随时过来,难保不会被元胤抓住端倪。

    并非宗室却能得爵位封号的女子本就不多,洛意浓自小就因先帝对洛家的倚重受封了县君,后又因洛鹤臣大捷晋封县主,赐了封号颐康。

    洛意浓出身自能与玄释产生交集的人家,要是再被元胤发现还带着爵位,想必几下便能摸清她的身份。

    梵净到底还小,哪有洛意浓的心眼子多,闻言便试探着道:“那……洛施主?”

    洛意浓想了想道:“也行,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会在寺中小住一段时间,你要是有空闲,可以到我这里来玩耍。”

    梵净眼睛亮了下,“师父交代过,若是县……洛施主觉得无趣,我可以为你引路到山下逛一逛。”

    只是一个刚到腰间的小萝卜头而已,说话都还带着稚气,却摆出如主人一般的模样来招待自己。连洛意浓都没有忍住,勾了勾唇角笑着应下他。

    檀溪寺依山而建,各院落皆独立分散在山林之间,玄释给洛意浓挑的这处院子远离大殿,位于清幽的半山间。

    洛意浓一路送了梵净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石径尽头,才拂了拂耳旁的碎发,淡淡道:“出来吧。”

    两道人影自林间跃下,半跪在了洛意浓面前。

    明明是身手利落的暗卫,其中一人却因着身上大包小包挂了不少东西而显得有些滑稽又狼狈。

    洛意浓没忍住笑了下,示意两人起身,“起来吧,东西都送到我院子里,怎么搞成这幅模样?”

    后一句显然是对两人中的女子所说,暗卫识趣,几个起跃间便借着茂密的树影掩去了身形。

    “是您昨夜的信来得急,传信的那侍卫偏巧是个榆木脑袋,话也没说清楚,害得大伙都以为受伤的人是县主。”空青起身,气得跺了跺脚,“山奈都快吓得哭了,拎起药箱就要冲上山来,好在被劝住了。”

    洛意浓忍俊不禁,“只是山林间条件实在简陋,想要你们送些吃食和换洗衣裳上来罢了。毕竟是我私自藏了人,若被玄释师父那头发现,我也着实不好交代。”

    暗卫挂了一身沉甸甸的东西,空青也没闲着,怕洛意浓在寺里清修无趣,还专程抱了她的琵琶一同上来。

    她道:“昨儿夜里接到县主的急信,要我们准备些疗伤止血的药材送来,可把我们都急死了。还在后来发现受伤的不是您,山奈还是担心您在山里吃不好睡不好,把能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一股脑全塞过来了。”

    若不是顾忌着玄释不喜外人闯入山门打扰清净,来的可就不只是两个人了。

    “你们呀。”洛意浓失笑,慢条斯理地活动了下手腕,“能伤到我的人并不多,况且……我留他下来,也会多加注意防备。”

    “可是您就这么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身边,就算他受了重伤,也终究是潜在的危险。”空青面色急切,“不如奴婢留下来陪您吧。”

    “不必。”洛意浓垂着眸说,“你们只管留在山下,盯好我昨夜吩咐的事情。”

    空青与山奈都是洛意浓身边伺候已久的侍女,一人擅武,一人精通岐黄之术。有些事情只能交到她们手上,换做了其他人洛意浓也不能将信任交付。

    空青迟疑了一下才说:“昨夜的确封锁了城门,不过风声瞒得紧,只能打听到似乎是朝廷正在抓捕钦犯。由官府带了人挨家搜查,却似乎并没有找到什么头绪。城中聚集的商贾太多,天一亮便不得不重开了城门,其余便不清楚了。”

    洛意浓目光沉静,隔着弥漫的山雾,看着云间振翅腾起的雀鸟,“是吗。”

    空青说:“奴婢会继续盯着,一有消息立马前来通知县主。”

    元胤手头的东西是皇室的阴书,未免消息泄露,即便丢了,也不能大肆宣扬,只能打着别的旗号暗里寻找。

    昨夜山下既然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恐怕十有八九和元胤脱不了关系。

    他倒是聪明,知道借玄释的势来避祸。

    “嗯。”洛意浓从她手中接过了自己的琵琶,颔首道,“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会让人传信。”

    洛意浓的这处院子虽然有些偏僻,一应摆设却十分齐全。

    山下农户送来了新鲜的蔬果堆在膳房,只是洛意浓今日没有自己动手的精力,随意用了些侍卫送来的清粥小菜,便提着食盒去了元胤的房间。

    不出洛意浓所料,他果然发起了高热。

    好在人是清醒的,甚至还能用警惕而锐利的眼神盯着洛意浓。

    洛意浓把干净的衣裳扔给他,“自己换上。”

    麻沸散效力渐散,容元胤四肢已经开始恢复力气,却在逐渐清晰的感知下,被钻心的疼痛和高热折磨得面色潮红。

    连额上都淌满了冷汗。

    这疼似烈火焚烧着骨髓,连柔软的布料接触到肌肤都像是痛的。

    容元胤接了衣裳,却仍保持着姿势没动。

    他还没有晕乎到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檀溪寺的主人是玄释,能在这里自由进出,还能在一夜之间就给他弄来药材和干净衣裳的洛意浓,又会是什么身份。

    若是元胤未曾负伤,他这阴鸷的眼神还真会让洛意浓心生忌惮,要防备他不知何时会突然发难。

    可惜就算再凶猛的野兽,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也不得不任人拿捏。

    洛意浓轻嗤一声,起身去点燃了床角的炭盆。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洛意浓等到响动渐渐安静下来,才转身拿了元胤换下的衣裳和昨夜用过的包扎用过的细布,一同扔进了铜盆中。

    火舌卷上来,一点点吞噬掉了干涸的血.迹。

    “把药喝了。”洛意浓打开食盒取出汤药和清粥,“山中不得食荤腥,就只有这些东西。”

    漆黑的药汁煎好有段时间了,好在还是温热的,正冒起袅袅热气。

    苦涩的药味顿时弥散在鼻尖,容元胤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他没有拒绝洛意浓的汤药,但也没有即刻伸手去接,只是抬眼平静地看着她,“你所做的这些,到底所图为何?”

    日头渐高,容元胤于大亮的天色下窥见洛意浓一段如玉质般的颈项。

    洛意浓看着他,如琉璃般深邃明亮的眼眸中露出打量:“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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