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李霜飞骑在狗蛋上，忍不住对它那缺了一块的地方摸了又摸，把旁边的鬃毛捋过来一点，但没走几步就又恢复原样了。
她心疼狗蛋，这可是匹俊马，长得很俊的马。
安福寿正好在她身旁，看她如此动作，不禁将这与昨夜郑梧笙喊他们入房问的事联想起来。
他恍然大悟，原来李将军大半夜敲门就是因为自己的马被剪了一块毛。
李霜飞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不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福寿，你在看什么呢？”
安福寿很自然地将视线移开，“没什么，只是觉得李将军的马很不一般。”
李霜飞笑了两声，有些得意：“那是自然，狗蛋可是名品马，我亲自从西越带回来的。”
“将军的马……叫，呃，叫狗蛋？”安福寿的黑脸好像变得白了一些，然后又变黑了，“原来是西越的马。”
李霜飞自动忽略了他前一句话，对他的后一句话补充道：“是从西越带回来的战利品。”
她十五岁那年将狗蛋带回北夏的时候，它还是只没什么脾气的小马驹呢。
一直安安静静待在马车里的郑梧笙忽地掀开车帘，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潭死水般，但他说的话倒是很有意思：“李将军，你在阵前杀敌时，也会喊你的马为狗蛋吗？”
李霜飞楞了一下，手上不自觉将缰绳拉紧，惹得狗蛋回过头又是一顿好脸色赏给她。
她细细想了一下，“不会，狗蛋不会让臣摔下去的，臣也没必要喊它。”
郑梧笙点点头，又将帘子放下，声音幽幽传来：“确实是匹好马。”
一旁的安福寿倒是噗嗤笑出声，自觉离李霜飞远了一点。刚刚郑梧笙说的话让他忍不住去想象：李霜飞拿着剑，奋勇杀敌，血气弥漫，但她冷不丁来一声“狗蛋”，未免十分违和，这个画面怎么想怎么好笑。
李霜飞自然不知道他脑中的事情，他们快要进入泸城了，她虽手上不停摸着狗蛋，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只鸟都别想大摇大摆地从她眼前飞走。
当她看向前方蜿蜒而无法得知下一个转弯处会看见什么的官道，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或许见血的事情她不怕，她就怕这里面有不见血的杀机。
郑梧笙难得有兴致关心一下别的闲事，方才问出的那句话似乎让他感觉轻松了不少，不再去想着会在泸城遇见什么事。
他将书卷捏得太紧，时间长了，拇指有些抽筋。他定定地看了会自己轻微抽搐的拇指，然后轻轻松开书卷，任由其落在他的腿上。
他对自己道：“无事，稍微放松一下就好了。”
一行人大概又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清晨抵达泸城。
在宣城驿馆时，李霜飞就已经写信给凌云。故而此时他站在城门口，一见他们好似松了一大口气，立马迎了上来。
“泸城怎么样？”李霜飞翻身下马，对凌云道：“这里的地方官好打交道吗？”
“主子，太守死了。”
李霜飞睁大眼睛：“什么？”
“什么？”
郑梧笙在车里听见凌云的话蓦地一惊，从马车里走出，同李霜飞一道惊呼起来。未等人扶他下马，他就径直跳了下来，弃仪容于不顾：“何时死的？”
凌云对着他快速行了一礼，回道：“今早发现的，属下发现太守连着两天都未露面，连府里都没人出来买菜，怕是出了什么事。今日翻墙进去，发现府里的人都……死了。”
“灭门？”郑梧笙又是一惊，但面上还是强行装着镇静，“可送信去皓京了？”
“回殿下，还未。”
李霜飞看着郑梧笙的神色，在凌云的腿上踢了一脚：“我不是要你来打点吗，为什么太守府的人都死了几日你才发现？”
凌云顺势单膝跪地，作出请罪的姿势，“请殿下责罚。”
“罢了，不怪你。”郑梧笙将他扶起，“本来你也只负责看管精兵。”
“殿下，现下您有什么打算？”李霜飞不自觉皱紧眉头，没想到刚一来就出这么大事。
郑梧笙叹了一口气，抬脚走进城内，“先给皓京送信，再给最近的州城送信，让他们派些人手来暂时接手泸城的事物。城里不可一日无府。”
“是，殿下。”
城里的人大概是知道这里发生了大事，见到他们这一行为首的郑梧笙与李霜飞，皆是气度不凡，但行色匆匆，猜想应该是大人物来查探了，都是自动让道，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李霜飞对着凌云低声道：“这件事城里的百姓知道吗？”
“应当还不知道。”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她就发现太守府被人包了起来，围得可以说是水泄不通。
郑梧笙回过头对凌云赞赏道：“你做的不错。”
李霜飞也默默对他点了点头，虽然她觉得凌云有时候脑子和她一样不好使，但也有时候和她一样好使。
他还知道第一时间将太守府围起来，一是封锁消息，以免百姓骚动，二是保护这地方不被人恶意破坏，让他们漏掉什么线索。
见郑梧笙已经走到台阶上，李霜飞上前拦住他：“殿下，臣进去就好了。”
他摇摇头，伸手就要推开李霜飞，却发现这人纹丝不动。
“李将军这是何意？”
李霜飞指指大门，“这里面血气太重，殿下还是不要看的好。”
“福寿，双全。”郑梧笙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怒色。
安福寿与安双全本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现下直接走到台阶上，直接将李霜飞围了起来。
李霜飞又道：“殿下……”
“难道李将军认为我软弱到连死人都不能看吗？”说完郑梧笙便借着福寿双全的力将她推到一边，上前打开了门。
李霜飞还想再拦，却被安福寿与安双全死死钳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郑梧笙走进去。她又瞪了福寿双全一眼，要不是这两人是六皇子亲卫，她真想把他们甩开。
她可是为六殿下好，但是六殿下不领情。
凌云打了个手势，围在太守府旁的精兵自觉将门也挡住，不让外面人看见里面的模样。
府内正对着门处有一颗大树，绕过树便是一条长道直达府厅，东西两边则是附属部门办公的院落。
好在一开门没有什么冲击的场面，只是能闻见隐隐约约的血气。
郑梧笙对他带来的护卫下令：“去各处查看一下。”
刚走过大树，李霜飞眼角一瞄，便见背面的树干上插了个玩意，还挂着一张白布。
她走过去，原来是一把小刀将白布钉入书中，她将刀拔下，那白布上还写着字：
上天不仁。
“什么？”李霜飞又将那白布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认上面只有这几个字。
郑梧笙注意到她的动静，又见她手上拿着刀和写着字的布，走过来道：“李将军，给我吧。”
她将白布递给他，郑梧笙看后神色一凛，对离他最近的安福寿道：“快，追上送信的人，让他将这白布也送到皓京。”
安福寿得令，立马出去追人。
李霜飞不解道：“殿下，这四个字怎么了？”
郑梧笙不欲解释，“你以后会知道的。”他略带深意地看她一眼，抬脚转身。
她跟着郑梧笙走上前，不再琢磨这是怎么回事——反正以她现在的脑子也琢磨不出来。
走着走着，她就又不小心挡在郑梧笙身前，凌云与安双全早已落后她一大截。
郑梧笙自是明白她这么做是不想让自己受到刺激，但他又不是养在温室里的花，何须李霜飞这么费心。
他轻咳一声，见李霜飞不为所动，又咳了一声，比前面那声更重一点。
李霜飞回头：“殿下可是被冷风吹得狠了？”
郑梧笙瞥她一眼，加快步伐，“没有，风都被李将军挡住了。”
她见是真拗不过这位殿下，索性放慢脚步，紧紧跟在他身后。
府厅后便是内宅，太守与府属官大多住在这。
李霜飞对安双全招招手，示意他再走的近一点。郑梧笙则是直接将面前这座院落的门推开，见到里面的场景，他脸色白了一下，又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李霜飞。
“李将军……”
郑梧笙咽了好几口口水，李霜飞则是在他身后悄悄伸出一只手，然后他两眼一翻，不负众望地晕了。
院里有五六具尸体堆在一起，成了一座小尸山，这些人应当是被人拖过来的，地上还有许多条从房内延伸出来的血迹，乍一看是满眼冲击的红色与肉色，触目惊心。
李霜飞稳稳当当地接住郑梧笙，安双全也搭了把手。
她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双全，你和凌云将殿下安顿好。”
——让你别看，你还要看，第二次提醒，还要看，这下好了，晕过去了！
她又道：“别让人看见殿下晕过去了。”
安双全默默点头，凌云也跟着点头。
他俩一个抱肩，一个提腿，就想这么把郑梧笙给带出去。
李霜飞直接气到望天，把还在状况外的两人，一人踢了一脚：“殿下是晕了，又不是死了，你们这是要去埋死人？”
这俩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楞？打架砍人的事干多了连脑子都打没了。
李霜飞没意识到这句话也是在骂自己，看着他们两人总算以靠谱的姿势送走郑梧笙后，她才抬脚进院。
郑梧笙的护卫还在厅堂那里搜弄，故而这里还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李霜飞道了一声“得罪了”，将人一个个在院中摆开，一共有六具尸体。她俯下身，细细观察每个人的身体。
他们大多表情安详，眼睛紧闭，身上沾的血不多，倒是脖颈处都是血红一片。
“都是在睡觉的时候一剑封喉，难怪外面人不知情。”李霜飞自语一番，观察完伤口后，又在这些人身上摸索起来。
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看见，她又起身在院里找了一遍，依然是什么也没有。
她一拍脑袋：“一剑封喉自然动作迅速，能在这留下什么东西呢，真傻啊李霜飞。”
李霜飞走出院落，又进了几处小院，里面的情状如出一辙。
有个护卫突然出现在拐角处，看见她就是一拱手，然后对身后人道：“李将军在这！”
安福寿急匆匆地向她跑来，“李将军，殿下呢？”
“殿下身体不适，先走了。”李霜飞向外面指指，回道。
他向周围扫视一圈，瞧见了院内的惨状，心下了然：“原来是这样。”
李霜飞拍拍他的肩头，“不要担心，有我在，殿下不会出事的。”她自顾自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又问道：“你把人追上了？”
安福寿在她身后道：“追上了。”
走了几步，发现他还跟在自己身后，李霜飞忍不住了：“你不去找殿下吗？”
“属下先跟着李将军吧。”
“噢，随你。”
她又推开一扇门，看见里面散落着大片的灰烬，有的还在地上一层一层的，像是烧了许多书一样。
这下李霜飞心里有了计较，这里应该是太守的书房。她又走进房里，果不其然，里面除了摆件和家具外，是一张纸都没有了，书架子在那空落落的。
“上天不仁。”
李霜飞想起这四个字，原先她不知道是指向什么，现在她是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