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临水，无月岛的深夜极冷。今夜亦是如此。
碧月山庄被寒雾所笼罩。猩红的烛火风中闪烁，闻蝉鸣，听水声，悬梁上垂下的绸缎怪异乱舞，山庄深处的庭院鬼气森森。
修长的影子拧动了庭中的某根石柱，机关大开，露出一个不起眼的入口。
那影子悄然入了暗室。
随后，一道瘦小的身影也跟着进入。
入口关闭。
暗道幽曲，最里的暗室却分外狭小。约莫，只能容下六七人。付长思步入其中，很快便发现了异常。
“谁？”他警惕地握住剑柄，回头。
陆馨文从暗处，一点点走出：“是我。”
付长思的手先是一顿，从剑上缓缓收了下来。
“长思师弟，很惊讶吧？”陆馨文握着小拳抵在下巴上作出认真思忖的模样，“我喝了那屋子的茶水为何没有昏昏欲睡？反而还能跟着你发现此地。”
付长思没有回应，却面不改色。
陆馨文见他什么也不说，便继续分析道：“你对此处的机关怎么这么熟悉？如果我没猜错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付长思’，你跟这碧月山庄定然脱不了干系！”
付长思这才微微一笑道：“师姐又在说笑了。我才寻至此处，偶然发现这里有暗道。没想到师姐也在此处、还偷偷跟踪我。比起我，倒觉得师姐更为可疑一些。”
好啊，竟然还倒打一耙？
陆馨文本想直接吹胡子瞪眼跟他大吵一架，可一想到三师兄的叮嘱，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恢复到平静的模样：“……你说话、注意一点！我哪里可疑了？分明是你不对劲。你说你偶然发现的这里，可我分明看到你直接拧动了那机关，未见分毫的迟疑！你还敢对这里的一切不知情？”
他继续装糊涂，也不说话。
陆馨文忍不下去了，又近了两步，却不敢离他太近，叉着腰道：“你瞧瞧你的脸，跟原来也不一样。你到底是不是我的长思师弟？！”
“你当真不知道么？”付长思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跟前，弯下腰的那一刻，整张就贴得离她不到一指的距离。
太近了太近了……
陆馨文几乎不受控制地盯着他的脸一顿乱看。剑眉，翘鼻，清亮的眼睛微微垂着，睫毛好长，皮肤也太好了吧比她都白，嘴唇弯弯上扬薄薄润润的看起来就很……
她不经意间想到了之前迷迷糊糊的画面……
“你、你……”
付长思看着她羞红的脸蛋，笑意更深，“我怎么样？是不是你的长思小师弟看清楚了么？”
“你、是不是偷亲过我？”她虽害羞，却也不见退怯，反而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一问倒好，直接把付长思问懵了。她眼看着他的笑意凝结在脸上，又急匆匆挺直了背脊，然后眼神也变得躲躲闪闪，不见方才理直气壮的坏种模样。
这样奇怪的转变，真的很难评了。
陆馨文伸出拳头，在他身上一顿乱挥：“好啊好啊被我说中了吧？！是不是你干的，登徒子臭色狼！”
付长思被她打了几下之后扯住了她的小拳头：“是你记错了。”
“我怎么可能记错？”陆馨文想到那个时候，脸色又红了几分，“我被困在那个院子里，动不动就睡着。后来我也猜到是水和食物的问题，我就吃几口，然后偷偷吐掉了……那天以后我都没有完全昏迷……”
他整个人呆住了，也松开了她的手。
“你亲了我，是不是？”
“……”
“虽然也就那么一下，但我印象很深。”陆馨文别开目光，咬着唇道，“你亲了我的额头，还对我说了一些话。虽然是迷迷糊糊的但也不是完全不记得。”
“是。师姐这么好。我情难自禁。”
“还叫我师姐？”陆馨文忽然觉得心里委屈，“为何要瞒着我？”
“我……”付长思不知如何解释。
陆馨文走到他跟前，眼眶也红红的，“一直骗我因为我很好骗，对不对？”
付长思揶揄道：“不是有意瞒你。”
“那是为何？”
“我有我的顾虑。”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是傅盛的儿子。碧月山庄的少庄主。”付长思道，“长思是我的小字。我叫傅庭。庭院的庭。你……如果愿意，还是可以叫我长思师弟。”
三师兄没有猜错。
可亲耳听到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弟这样说，陆馨文仍然感到震惊。
她曾经那样信任他，甚至对他心生过好感。如今那些回忆像被蒙上了一层纱，再难看清。
“师姐。”付长思看着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他转身，按动了最后一道机关。
幽蓝的光从石壁内渗透而出，石壁缓缓打开，里头赫然是一柄长剑。
剑身长约三尺，宽两指，通身透着寒光，灵气四溢，仿佛能感应万物，幻化风雨。
注视它的时候，又仿佛被吸纳入它的世界。
霎时间，天宽地阔，大雪纷扬。耳边隐隐能听见连绵不绝低沉却又空灵的鸣叫。像清泉，像箜篌。又像群针穿过竹林。不！这又不是天地间发出的声响！
是剑。
剑在哀鸣。
陆馨文目瞪口呆道：“这就是四大宝器之首失传已久的……”
“寒霜剑。”付长思看着剑，眉头紧锁。
不愧是四大宝器之首。武林中人人眼红的宝剑。多少年过去了，它依旧能够掀起血雨腥风，带来无数杀戮。
“你们要找的就是它吧。”
陆馨文看了看剑，又看了看付长思：“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带不走它的。”
“为何？”陆馨文不解。
付长思伸出手，一点点向寒霜剑靠近。只见那剑光微微闪烁，沾染到手掌之处便冒起微蓝的火焰。他被这剑光灼伤，吃痛下缩回了手掌。
陆馨文吓了一跳，连忙抓起他的手掌来查看。
果不其然，手掌已被灼伤一片，渗出星星点点的鲜血。
他痛得发抖，却不吭一声。
“你何必以身试险？”陆馨文撕下自己的衣裙的一角替他包扎，于心不忍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冒然取剑。”
“你听见了吗？寒霜剑在哀鸣。”付长思道，“我和父亲，我们都无法驱使它。它在抗拒。”
陆馨文也皱紧了眉，道：“你们拥有它，却不曾真正拥有它。”
“寒霜剑会挑选主人。”付长思笑了笑，看着她为他包扎好的伤口，“它的主人必定足够强大。如你功力不深却要强行带走它，身陨魂灭。”
“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知难而退？”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喜欢你。”
陆馨文一愣，随即又红了脸：
“你……”
“师姐。”付长思抬手按在她腰际，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我是认真的。”
“……”
“师姐曾经就说过喜欢我，如今，我自投罗网。”炙热目光一直落在她的眼睛里，叫人无法躲避，“师姐可还满意？”
陆馨文长这么大从未遇到过这个情形。
美色当前，色令智昏。她整个脑袋晕乎乎地都快爆炸了：“你、我……”
不行不行。
三师兄叮嘱过她的，要清醒！
清醒！！
“等一下！”陆馨文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先不提这个！”
对对对，关键是寒霜剑。
寒霜剑的位置确定了，要先给师兄消息才对。
她灵光一闪，“你既然说喜欢我，那你愿意把寒霜剑给我吗？”
“我说了，你带不走它的。”
“如果可以带走呢？”陆馨文微微喘息，重复道，“我是说‘如果’。”
付长思眯起眼睛：
“可以。”陆馨文正欲开口，又听他道，“但是，你要答应与我成婚。”
成婚？
她根本没有想过成婚这回事。
“这、会不会太快了？”
“你还不知道吧？”付长思勾唇，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这回出来寻剑，也不光光是为了寻剑。师傅师娘早就打算给你寻个好夫婿了，这才安排了我们几个陪你下山历练。”
“什么？”陆馨文再一次瞠目结舌。
“你看啊……三师兄，五师兄，还有我。我们三个正好都未婚配。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几个陪你呢？”付长思道，“你再想想，先前师傅师娘不止一次在用膳期间论起你的婚事。大概除了你自个儿，其他人都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
“我虽然剑术一般。但论起家世也不比师兄们差。”付长思袖袍一挥，半蹲下来，“我是这里唯一的少庄主。以后不光是碧月山庄，整座无月岛都是我的。无论师傅师娘提什么样的要求，多少嫁妆，我都能满足。再者……我的模样也不比师兄们差吧，将来你若要见亲朋好友也不至于带不出手。”
这本账可谓被他算得明明白白。可这算盘珠子都这么响了，陆馨文非但没有察觉，甚至觉得还颇有几番道理。
“你若应了我。我便把寒霜剑交给三师兄。”
“此话当真？”
“自然。”付长思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文文，我只要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