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蝶

    寄居茧蛹时,并非是全然无知无觉的。

    湿度,空气,声音,透过薄薄的茧蛹抵达耳根,在大脑旋转化作养料。

    她曾在黄金蛹中听到过许多声音,动物,植物,人类,尖锐的,杂乱的声音,总归都是吵闹的。

    那些漫长无光的岁月中,茧蛹会温和宽容的保护她,免去一切天灾人祸,抵御刀枪炮火,寒暑几载,日月轮转,直到今日,她才得以破茧而生。

    带着不舍与眷恋地回头看去,原本坚定保护她的茧蛹如今破裂,碎落一地,再无生机。

    仿佛都只依附于她而存活。

    像是发现幼蝶的留恋不舍,在秦之眠回看时,因为她离去而逐渐衰败的茧蛹,闪烁最后的微光回应,似乎在说——小蝴蝶,你该飞走了。

    泪水模糊眼睛,混淆的视线中,她看到最后的母体支离破碎,化为碎光消融在空气中。

    而她,要带着母体意志存活下去。

    她必然要活下去。

    ——

    走在前面的韩冽停下脚步回头看秦之眠有没有跟上。

    转头看见眼泪盈眶的幼蝶,以为她蝶翼处的伤口又痛了:“怎么,还疼吗?”从随身医疗袋找出止痛药,塞进幼蝶嘴里。

    苦涩掩盖一切。

    亦步亦趋的跟在韩冽身后,她才第一次走出昏暗无光的世界。

    常年身处无光的地下,早已习惯黑暗的冰冷,那抹日光映照眼睫时,生出一股刺痛。

    她轻哼一声,抬手遮挡刺眼的光线,灼热温度照射在纤细白皙的手臂上,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光明的温度。

    是热的啊。

    然而这温度没有持续多久,就极速转变,阴云大面积传染这片天空,不过十分钟左右就将天幕渲染的黑沉可怖。

    这对幼蝶来说,是神奇的自然景观,刚走出地下室,她就挣脱韩冽的手,跑向实验室早已支离破碎的玻璃窗前。

    她双手撑在窗台前,蓝紫眼瞳里满是迫切渴求着触摸世界。

    韩冽也许无法感同身受,不过他倒是理解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想要飞翔的想法。

    特意留给秦之眠一两分钟享受自由的时间,没了设备的预警,韩冽只能依靠肉眼观察云层变化。

    “不对劲啊。”

    怕是要有暴风雨了。

    暴雨前的风夹杂潮湿,狂烈席卷一切,吹起秦之眠的长发。

    发丝凌乱飞舞间,韩冽从后面抱住幼蝶,在秦之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他毫不怜惜地一把扛在肩上。

    “这会儿不是玩的时候。”

    雨点争先恐后降落,风声呼啸间将雨水冲散,每阵风中都夹杂数不清的雨水。密密麻麻的想要砸进实验基地。

    秦之眠的肚子挤压在韩冽肩膀处,她难受得哼哼两声。

    韩冽没空照顾她的感受,当机立断的随便跑进一间实验教室,将幼蝶放下,扫视这间教室的物品,在看到桌椅书柜大型物件时不假思索的搬起。

    直到门后堆积成山,他才拍拍手上灰尘,松了口气,坐在一边的座椅上:“还好来得及。”

    秦之眠揉揉肚子,她身上裹着韩冽的衣服,□□双脚踩在地上,见韩冽终于忙活完后凑过去。

    几道雷声轰鸣炸裂,似乎地面都在震颤,闪电点亮黑沉的天空,一瞬间亮如白昼。

    秦之眠哪里听过如此清晰炸耳的声音,她走动的脚步加快,连扑带倒的跌进韩冽怀里,顺势抱紧了他的腰身。

    “唔!”她耸起肩膀,像鹌鹑似的缩起脑袋,钻韩冽怀里。

    据说动物幼崽会把第一眼看到的生物认成父母,韩冽心情复杂地抬手,在空中僵硬片刻,还是落在秦之眠的脊背轻轻拍动。

    “没事的,别害怕。”

    末日后世界秩序失衡,极端天气反反复复。面对这种突发状况,韩冽在天气转变时,就敏锐察觉到,保持警惕,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教室的另一边是两排窗户,无法遮挡,不过好在这座实验室没有偷工减料,材质上乘,在极端暴风雨中,没有因为吹来的石子砸裂。

    “运气还没有差到离谱。”韩冽侥幸想。

    “砰。”窗户玻璃被碎石砸中,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

    他话还是说早了。

    秦之眠放开韩冽,她感觉人不管用,左右张望选了张木桌,躲在桌子后面,蜷缩成团,半截蝶翼缩在背后颤抖。

    “呜...怕。”

    窗外风雨越来越大,碎裂声一点一点蔓延。

    韩冽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声:“不好。”

    他赶在玻璃破碎前冲到她身旁,随身携带的药袋和联络通讯器掉落,被狂风卷起撕的粉碎。

    随着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韩冽将幼蝶裹在怀中护住,把脑袋这种重要位置压在胸前。

    “......”

    秦之眠额头抵在韩冽胸前,他的胸腔震颤,透过头骨传入感官,似乎在说些什么?

    她看不见韩冽的神情,无法猜测他要说的话,于是微微仰起头,还没动两下,就又被韩冽摁回去。

    就差说老实呆着了。

    玻璃碎片四处飞散,还好他们躲在木桌后面。玻璃渣在狂风的加持下成为利器,锋利泛着冷光,粘带雨水后更为嚣张,飞窜的玻璃碎片扎进木桌。

    尽管已经躲得十分隐蔽,但还是有些许碎片从半空坠落,一块尖利的碎片下坠速度极快——下方正是韩冽的后背。

    玻璃碎片毫不留情地扎进他微弯的脊背,没入其中。

    “嗯...”他闷哼出声,疼痛颤抖间箍紧秦之眠的手松懈了些。

    风雨侵袭吞噬一切,雨水在狂风的加持下,滴滴颗颗如刀片割刮过每寸裸露出的肌肤。

    韩冽死死用制服外套裹紧秦之眠仅存的蝶翼。

    他咬着牙,在天地自然的法则之下,对幼蝶说:“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这次秦之眠听清了。

    别害怕,我会保住你剩下的羽翼。

    幼蝶能否听懂也许韩冽并不在意,他重复的话语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暗示,暗示自己必须保护好她。

    他见证了这只蝴蝶的诞生,虽然是他弄伤了她的蝶翼,但无伤大雅,他总有办法治好她的。

    她可以流血或是受伤,但唯独,不可以是死亡。

    毕竟,如此特殊的体质。

    时间流逝,他们捱过暴风雨的每一次怒吼,每一次都是对这颗蓝色星球上的生物愤怒质问,如何如何,让它沦为这般田地,所有生存于此的物种都要接受它的怒火。

    秦之眠抖动半只蝶翼,得益于韩冽的保护,没有沾染一丝水滴。

    原来人类会保护她的啊。

    原本被韩冽堆积了许多物件的大门渗进掺杂泥土的水,它挡住了风,却没挡住水。

    附近根本没有什么排水系统,刚才的暴雨只是让雨水都堆积在门外,现在开始逐渐涌进教室内部。

    是秦之眠看见自己的脚泡在泥水里的一声惊呼:“好多!”

    才让韩冽在疼痛中清醒,他额头滴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脸色略显苍白,跟秦之眠的肤色有的一比。

    “什么?”他顺着秦之眠的视线往下看,后背的疼痛让他有些反应迟钝,“糟糕,这里不能待了。”

    末世后他经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天灾,掺杂泥沙的水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泥石流。

    这三个字刚从他的记忆中蹦出来,一阵碰撞声响传来——是他们身后教室的门。

    雨势见小,积水已经没过小腿,韩冽站起身挡在秦之眠身前,她身上的外套系好。

    秦之眠怔愣片刻,才慌忙踉踉跄跄地跟着站起,因为长时间的蹲坐腿部短暂麻痹,一动弹就痛,她边咧嘴轻呼边靠紧韩冽。

    “你等下往窗边跑,知道吗?”

    在她看不到的背面,韩冽背上的血液已经将衣物染红,无法依靠药物,他只能自己抗住剧痛。

    秦之眠似有所感,双手紧紧抓着韩冽的手臂,看见顶着风雨站起身的韩冽着急喊了一声:“不可以。”

    不可以丢下她。

    “听话点,”他扯了抹笑,眼睫沾染的汗珠显露此刻忍受的疼痛,“顺着窗户爬到最高的地方。”

    他特意用了爬这个字,意味十分明显。不经意的向秦之眠的半截翅膀看去。

    秦之眠还不大懂韩冽的调侃,她总觉得哪里不舒服:“不要。”

    短暂争执间,洪水连带泥流再次冲撞实验室大门,破开一道口子,喷涌大片的洪水。

    韩冽捉住秦之眠的胳膊,跑向窗边,碎裂窗外的雨水已经小了很多,所有的力气似乎都放在水流里了。

    算是被拖着走的秦之眠脚底踩到水底的石子,磨损出血痕,大概受的伤已经够多,这点伤痛让她只是小脸皱起。

    韩冽迅速钻出窗口,刻意不让自己的背部露出,拽出秦之眠后,他仰头看向二楼的窗户。

    水珠顺着手臂青筋滑落,他轻而易举地托举起她,二楼不算高,韩冽这样刚好能让秦之眠碰到二楼的窗户边沿。

    “往上爬。”分不清白昼亦或是黑夜,韩冽身上的衣物湿透,黑发蔫蔫地趴伏,眼睫覆盖点点雨珠,“快!”

    秦之眠伸手去够窗沿,手指扣紧边缘的水泥粗粝的凸起,借用这点阻力攀爬上去。将腿收进去后,她立刻回头去找韩冽。

    她伸出手,尽管差了一大截:“快来。”

    他仰头看着秦之眠,眼睛半睁,雨滴打得眼皮生痛。只是站在原地看秦之眠,并没有什么举动。

    “听话点!”她摇晃手臂,扶着窗沿将身体探出,“过来啊。”

    “待在这里,不要给我添麻烦。”没有计较秦之眠学他的话语,韩冽抬起手臂擦去脸上水珠。

    比起风雨和泥石流疯狂,他沉静的仿若雕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无法凝聚异能。

    是鳞粉的作用吗?

    无法确定安全,他不能和秦之眠待在一起当靶子。

    在秦之眠吱哇乱叫中,韩冽往实验基地的反方向走去,爬上小土丘。

    不能理解他行为的秦之眠干脆放弃劝阻,泄气将手臂抱在胸前,蓝黑色蝶翼因为秦之眠的情绪起伏而轻轻颤抖,她歪头看韩冽想做些什么。

    实验教室的门被泥水冲撞开,东碰西撞,激烈的碰撞令水浪浮起白沫,迅速将这间教室占据。

    水流撞毁门板木桌,秦之眠捂起耳朵,坐在二楼窗边耷拉双腿,雨丝早已打湿脸颊头发,湿哒哒黏在锁骨上。

    她不愿意躲在二楼安全度过这场风暴。

    视线锁定远处爬上大树的韩冽,而对面的韩冽也关切着秦之眠。

    遥遥相望,似有一条透明轻柔的蛛丝将他们紧紧牵连。

    秦之眠看着韩冽原本平静的脸一点点变得黑沉,眉心皱起,皮肉半压眼睛像极了草原蛰伏的猎豹,目光阴冷。

    空气逐渐凝滞,她没见过这样的韩冽,一时间不敢吭声。

    实验教室的泥水中浮出圆润的一片,围绕周围的水流极速下陷,“咕噜咕噜”声先是弱不可闻,逐渐加大,呜呜哇哇间变成嚎叫,尖锐刺耳,秦之眠捂着耳朵的手更紧了。

    韩冽目光锁定逐渐浮现的身形,是因为暴雨混进泥石流躲藏的鱼类异形。

    她的脚垂在二楼边缘,那只异形顺滑的游出实验室,正巧在她脚下的位置。

    远处的韩冽心脏急促跳动,呼吸沉重,他紧盯秦之眠,令人发怵的警告得以让秦之眠安静。

    她还没看到脚下异象,只愣愣地被韩冽吓到,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如此具有压迫感的眼神,异形敏锐察觉到,它摆动鲸鱼状身体,死鱼眼转动看向韩冽的位置。

    这似乎刺激到了异形,快速扭动巨大肥硕的鱼身,软骨错位,光滑灰黑色的表皮扭曲,凸起一块块硬物,紧接着又凹陷下回,它的鱼身挣扎膨胀,生出几只鱼鳍支撑地面。

    韩冽抿唇,沉闷的鼻息溢出暴露了他的紧张,不动声色摸上腰后的银枪。鱼类异形的表皮十分坚硬,他无法保证子弹能够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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