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摘星楼的时候，外面已经黑压压跪了一片人，有侍者，也有官员。

    正面那个宫殿的大门紧闭着，诡异而沉默。外面是邓九公、邓婵玉，在他们的旁边，有一个长发长袍的老者，穿着不普通，带着点神秘和庄重的气息，我猜应该是比干。

    姜王后不在，大概已经被妲己陷害致死，不然她一定是第一个来劝架的。

    传说中的人物一个个都出现在了面前，我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观看，并不想打扰。

    或许我应该救下那些被妲己害死的人，比如姜王后、伯邑考，还有马上会死的比干。

    但真的该这么做吗？

    我始终没明白太上老君的话，他究竟是不是在鼓励我改变过去和未来？

    而存在于殷商的真相又到底是什么呢？

    这么多的问题，我决定见过女娲之后再说。

    现下比较要紧的，是闻仲和纣王之间的矛盾。

    姜王后既然死了，那伯邑考应该也死了，姬昌被囚禁着。

    我踮起脚向里面看，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让闻仲觉得糟心了，不知道他会怎么辱骂殷寿这个不争气的大王。

    又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闻仲面色铁青地走出来。

    他甚至连甲胄都没换，刚到朝歌就急匆匆地来面见纣王，结果被气了个人仰马翻。

    邓九公与邓婵玉跟上他，三人一同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但就在这时，宫苑中的人禀报，说妲己到了。

    我立刻回头张望。

    这个传说中掀起了腥风血雨的美人、这个在后世口中的狐狸精代言人、这个祸国殃民，据说断送了成汤六百年国运的神秘妖物。

    ——终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她坐在步舆上，由远及近而来.

    与想象中那种花枝招展的狐狸精不同，她打扮寡淡，甚至算得上随意，只穿着素色的裙装，上面一丝纹路也没有。

    但和简单装束不同的是，妲己的五官非常浓艳，几乎到了扎眼的地步，但是却并没有笑，表情看着甚至有些肃丽之美，目光专注地看着摘星楼，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她的世界中只剩下一个目的地。

    就这么由人抬着，与大步走出的闻仲擦肩而过。

    闻仲忽然停下脚步，神情复杂地回头看她：“你就是妲己？”

    妲己听到后命人停下，视线扫过闻仲，并没有回答，表情也没有缓和。

    她顺着邓九公与邓婵玉一个一个看去，包括周围那些官员和侍者，她缓慢无声地将摘星楼外的所有人都看了个遍。

    在她无声的视线之下，那些跪着的人将头压得更低，生怕被她注意到。

    再然后，她与我对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确实是比较醒目，毕竟跪了一地的人，都害怕又畏惧，而我远远站着，像个局外人，或者什么朝歌热心市民。

    见到她看我，我甚至还露出客气的笑，对她点头示意。

    这不怪我，见了王母和玉帝我也是这幅同事客气的样子，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是闻太师从北海带回来献给大王的？”妲己看着我，问的却是闻仲。

    只不过这个问题稍微有点离谱了，我听后直接笑出声，觉得她脑补得过于荒唐，并不是但凡是个女的就要跟殷寿有一腿好不好？

    见我笑了，妲己有些惊讶。

    我感觉到，随着她的情绪变化，周围那些跪着的人变得更紧张了。

    看来这狐狸精在朝歌，是大权在握啊。

    “她乃是我座下武将，”纵然不是很想搭理妲己，闻仲还是如实回答，“助我征伐北海。”

    听到这个形容，妲己更是意外，可能没想到我长得弱不禁风，居然这么能打。

    怎么说呢，不光是她，我也很意外。

    一般的妖精，见我不到三秒钟就能意识到仙身仙骨，然后吓得瑟瑟发抖。

    这个妲己居然没感觉到？甚至以为我是来跟她戗行的。

    她这方面的感知是被摘了吗，不然一条修炼这么久的狐狸精怎么可能会如此迟钝？

    “还有事吗？”我问，感觉这不是什么叙旧说话的好地方，不如分开聊，“没事我们先走了。”

    妲己又盯着我看了会儿，片刻后勾起嘴角，露出那种标准的反派笑容，看起来有几分祸国妖姬的样子了。

    再然后，她让侍者继续前行，进入了摘星阁。

    邓婵玉走上来抓住我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说：“阿晏，你这算不算得罪了妲己？”

    “不会吧，她这么小心眼？”随后我不在乎地反问，“得罪了又怎么样，她打得过我？”

    她脑子里就没有和妲己动手的逻辑，听完很震惊：“你怎么连大王的妃子都想揍？”

    “她找我麻烦怎么办？”我说，“再说了，大王很了不起？他的妃子很了不起？”

    邓婵玉看我像是在看怪物，她问：“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神仙住的地方这么随意？”

    “我家那个地方吧，虽然也有类似于大王一样的职业，但是我很少听他们的，”想到我这些年对着玉帝和王母扯的那些谎，我忍不住发笑，“而且不听也没什么大问题，反正没有你们这边严格就是了。”

    邓九公看了看闻仲的脸色，忍不住轻咳一声，打断了我和他闺女的胡扯。

    我见气氛不对劲，就算再喜欢插科打诨这时候也要闭嘴了，连忙对邓婵玉使了个眼色，一起安静下来。

    我们一行人回到闻仲被安排的住所，邓婵玉率先问：“太师，为何和大王争吵？还惹上了妲己。”

    她不是一早就跟着闻仲去征战北海的，在朝歌住的时日不短，所以对妲己略有耳闻。

    在她的描述中，妲己成为妃嫔的时间并不长，而且最开始较为谨慎，话也不多，与姜王后甚至十分客气。

    不知道为什么，北海这边的仗打完，他们一回来，当时除了脸好看其他各方面都毫不突出的弱小妃嫔，竟然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姬。

    其中原由他们不知道，我知道。

    妲己是个狐狸精，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取苏护之女而代之的，但现在这位，肯定是个妖怪。

    只不过这话不能和其他人说，起码不能由我来说。

    当然了，就算不说，比干也马上算出来了，他算出来，也就离死不远了。

    “她不可信，”闻仲道，随后问我，“你有什么想法？”

    突然被现任领导点名，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刚才的表情太明显，他发现我知道事情始末？

    不过既然要我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直白道：“虽然妲己有错，但这件事主要还是怪大王。”

    “嗯？”闻仲略有些意外地看着我，“继续说。”

    “妲己她就算经常出馊主意，那也不过是个旁人的建议，大王那个位置的人，想不做难道有人会逼他？”我想了想，回答道，“但是妲己说什么是什么，让他杀人就杀人，让他盘剥百姓他也做，本质上还是他的问题。妲己劝太师您杀人，您会去吗？肯定不去啊。因为您是公正且遵守礼法之人，所以您不会听她的话。那为什么夸的时候夸的是您，但骂的时候，却绕开了大王呢？”

    听完我说的话，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我理解，如果让殷寿听了，现在应该已经把我推出去砍头。

    但是他没听到，我也砍不死，所以我敢说。

    如果我今日是个普通人，肯定也只会跪在地上说些不痛不痒的片儿汤话，把所有人都糊弄过去。

    “你不要命了？”邓婵玉瞪大了眼睛，“怎么敢这样说？”

    我笑道：“敢说大实话是吧？”

    “这、这话……”邓婵玉四处看看，压低了声音说，“说的太好了，但却不能让大王知道，真可惜。”

    我摊开手：“他知道了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只会觉得‘天下都是我的，杀人而已，为什么不行’，然后把说话的人捆在柱子上烤成五分熟。”

    我说完，大家又沉默了。

    再跟我聊一会儿，恐怕这些人都得吃速效救心丸。

    “我这几日要给大王写就谏言，”闻仲听着我们的交谈，很久之后才开口道，“那所谓的宴会，我不去了，劳烦邓九公赴宴时告知大王。”

    “太师，这次宴会虽然是为鹿台造成而设，但你征战北海功不可没，同样也是主角，又怎么可以不去？”邓九公苦口婆心地劝道，“这样会与大王嫌隙加重的，不如等此事过去，大王情绪稳定下来，再做打算？”

    “但此事我不做便没人做了，”闻仲道，“比起喜恶猜忌来说，大王现在需要的是清醒。”

    “劝他基本没用，”我道，“太师，你都忙了那么久了，要不然休息几天，人总要劳逸结合吧？”

    闻仲扫了我一眼，表情冷冰冰的，很显然嫌我多话了。

    我立刻举起双手，表情乖巧：“想写就写吧，写完了我给送过去。”

    结果，还没等我们这边讨论出结果来，忽然有个侍者前来通报。

    说是妲己邀请我明晚到酒池一叙。

    我？酒池？酒池肉林的酒池？

    那不是她和殷寿的寻欢作乐的地方吗？

    “你确定她邀请的是我，不是其他人吗？”我指着自己，“没找错人吧？”

    那侍者头都不敢抬，说确实是我，娘娘邀请的。

    语气里，已经有了点准备给死人送行的悲怆和恐惧。

    “行啊。”

    在闻仲、邓九公和邓玉婵担忧的注视下，我语气轻快地答复：“我化个妆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