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遗憾

    人间界,素云山。

    下界时光飞逝,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是盛夏,归来的时候已然入了深秋,寒冬即将来临,满山落叶铺成了地衣。

    文肆将红枝带回了半山腰的那几间竹舍,抵达目的地时却见院中大门敞开,兔子们一如既往的在撒泼玩耍,全然不知主人经历了几遭生死。

    唯一与寻常不同的是兔群里混进了一只小狸奴,追逐着兔子到处乱窜,欢脱的很,可不正是他在舍尘楼见到的那只?

    文肆不觉意外,天规戒律深严,此番他二人能活着回来,定然少不了南竺在中周旋。他抱着红枝走进院子,果然瞧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白衣少女跪坐在他往日下棋的的矮桌前,手执一枚白子,微微蹙着眉,似乎正在思索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他轻哼一声,并未气恼她私闯民宅,“你消息倒是快。”

    南竺头也没抬,将手中白子落下,反唇相讥:“我消息若不快,人你也带不回来。”

    文肆无法反驳,索性不语,抱着怀里的人径直往卧房走去,路过南竺时瞥了一眼棋盘,不禁汗颜。

    这哪里是在下棋?

    分明是用黑白棋子摆了只狗!

    他摇摇头,迈步继续走,近前时一脚踹开了房门。

    南竺听见动静扫了他一眼,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棋盘上,指尖微动,落下最后一枚黑子,完成了一只狼狗的轮廓。

    她满意的欣赏了片刻,起身抱着小狸奴走进卧房,步履悠闲缓慢,神色间更像是在凑热闹。

    文肆不如她那般淡定,小心翼翼的将红枝放在床上,替她褪去绣鞋,转身看着跟进来的南竺,恳求道:“她伤势很严重,可否帮忙看看?”

    “好。”南竺点了点头,顺手把小狸奴递过去,“先抱着,我腾不开手。”

    文肆蹙眉对上小狸奴懵懂的眼睛,明显不大情愿,“你不能把它放在地上?”

    南竺歪了下头,示意不能。

    他找借口再次拒绝:“我身上有血。”

    “你抱不抱?”

    她语气忽然不耐烦起来,眼神里有威胁的意味,文肆莫名其妙有点怂,抿了抿唇,终是将小狸奴接了过来,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抱着它,一鬼一猫大眼瞪小眼。

    南竺也不搭理他们,转身在床边坐下给红枝把脉,片刻后,她施法往红枝心口处渡了些绿色的灵力,文肆瞧着应该是治愈之术。

    “聚元丹护住了她的心脉,不过红枝仙根受损,如今已经自行陷入了沉睡,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南竺一边说一边伸出左手掌心,一个长方檀木盒子凭空出现,静静躺在她的手中,她将盒子打开,里面盛的正是储存红枝记忆的云纹发带。

    文肆瞧见这东西免不得有些惊讶:“你居然把它也带回来了?”

    随着南竺手指舞动,一缕红息从云纹发带中飘出钻入了红枝的眉心,她收回手将盒子盖上,起身面向文肆。

    “你们的过往我已经还给她了,至于这信物——”她低头瞥了一眼,浅笑着递过去,“也物归原主吧。”

    文肆接过盒子,指腹轻轻摩擦着盒面,眸中有片刻的失神。

    兜兜转转八百多年,是他的,终究还是回到了他手中。

    他转头凝望着沉睡的红枝,语气中不乏担忧:“她需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少则一年半载,多则百年千年。”南竺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递给他,嘱咐道,“她肉身伤势也很严重,你正好趁这段时间养好她的肉身。此药于她泡澡时放入水中,每次两滴,可温养她的肉身。”

    文肆把猫夹在怀里接过药瓶,“多谢。”

    小狸奴“喵喵”叫着抗议,身子不停扭动挣扎,不满他如此敷衍的态度,文肆将药瓶和檀木盒子收起来,“啪”的一声拍了下它的脑袋,见它老实了才重新将它抱好。

    南竺转身在桌边坐下,一手支额抬眼瞧着他,见他耸拉着脑袋不停的撸猫,眼底难得有些困惑:“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你为何还不高兴?”

    文肆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抬头望向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神色带了点迷茫,语气竟也有几分感慨。

    “这一路吃了太多苦,亏欠了太多人情,如今回头张望,恍惚觉得不真实,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时候,也不必分的太过清楚。”南竺语气闲散,吐字不快但足够清晰,“既看不清过去就不要再回头,向前走,把那些不真实远远抛在身后。”

    文肆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犹豫半天,才问道:“楼主……可是有什么难以忘怀的憾事吗?”

    “憾事?”南竺浅笑,眼神失落,一时间分不清她究竟是在开心还是在难过,“谁又能不留遗憾呢?”

    文肆抿了抿唇,终究还是问出了心中困惑已久的问题:“您……是神吗?”

    天地之间,唯有神魔两族最为强大,也最为稀少,如今世间仅存七位上神,而魔头一位也没有。

    她不似魔,亦不似神。

    果然,南竺摇头,语气淡淡,“我不是神。”

    他紧紧追问:“那您是什么?”

    既知晓万事,又能逆转生死,随手便将传送阵开到天宫,却又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游戏尘世。

    她实在是个……怪人。

    南竺侧首看向远方,目光中有他看不懂的情绪,语气很轻的说:“俗人。”

    文肆蹙眉,没理解她这个答案,不待追问,却又听见她又轻声开口的讲述自己的故事。

    “年幼时祖父摆在棺材里的白骨;爱犬‘虎子’在梦中告别的回眸;归家时得知父母是从四祖母葬礼上回来时的愕然难过;四祖父都病重的不认人了却在看见我时眼角落下的那滴泪;盖在堂哥尸体上的那块布……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终生难忘的过往。”

    南竺声音很平静,唯有眼神,充满悲戚。

    文肆愕然,南竺却极快的收敛了情绪,抬头瞥他了一眼,兀自失笑道:“我跟你一只小鬼说这些干什么?”

    她站起身,温声道别:“你们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也该离开了。”

    文肆下意识的把猫递还过去,南竺低头瞥了一眼却没接,眼神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它很喜欢你,养着吧,也不是非得喂鱼,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

    他拧眉不解:“为什么非要我养?”

    南竺思索片刻,一本正经的说:“因为我找不到下家。”

    文肆也没戳破她的瞎话,垂首轻挠小狸奴的下巴,如实告知:“我对它没什么意见,但若红枝不愿意,我会把它送人。”

    南竺迈步往门口走,语气毫不在乎,仿佛已经料定了答案:“随便。”

    “血舟楼主!”文肆突然叫住她,凝眸望着那抹白色背影,诚恳道谢,“您的恩情我夫妻二人定会铭记于心,还予尘世弱小需助之生灵。”

    说完,他俯首相送,郑重循礼,“保重。”

    南竺脚步微顿,听罢轻笑一声,对于他的敬称心照不宣,微微侧首,提点道:“小鬼,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这只猫其实是我特意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余生幸福,莫再一意孤行了。”

    话音落地,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文肆虽不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送只猫,但既决定留下,也会好好待它。

    他将小狸奴放在地上,一本正经的叮嘱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蠢货,想永远留下来就得好好听话,红枝心软,不一定真会赶你走,但如果你要吃鱼的话千万别让她知道或者看见,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小狸奴摇头晃脑的“喵”了一声,似乎是应答,文肆揉揉它的脑袋,弯唇笑了笑,“记住了就出去玩吧,别跑远。”

    话落,小狸奴转身往门外跑。

    文肆站起来走到床边蹲下,双手握住红枝的冰凉的柔荑,深深的凝望着她,语气温柔缱绻:“娘子,你不用急着醒来,为夫会一直等你。”

    红枝生的清秀,标准的杏眼圆脸,此刻脸色苍白,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倒也有了几分病美人的姿态。

    他拂开黏在她脸上的碎发,起身弯腰在她眉心落下虔诚的一吻。

    他的神明,独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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