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躲在镖局，日日练功，功夫有了不小的长进。

    但她找不到陪练了。

    赵镖头隐隐有将镖局交给赵聪的意思，这两日明溪去找赵聪，总是看见他对着账本欲哭无泪，常年习武的脑子哪里应付得来这种细致的活？

    赵聪想逃，却逃不过忠山伯的魔爪。

    明溪便也不去找赵聪了，她啃着梨在街上闲逛，忽然想去明珠商行找虹虹，她自然不是前去影响虹虹办差，而是打探家里的情况。

    自从知道苏氏有心让她与周启航提前成亲，她便好奇周启航和苏氏相处如何。

    毕竟周启航的为人摆在那，苏氏有心调查，那便瞒不住。

    她换了身玫红色襦裙，长发束起只簪了一根檀木簪，秀美的容颜洋溢着活力，干练的发髻又带了几分侠气，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明溪微微一笑，将头发一撩，然而走过一个摊贩时，听见那个小贩耳语。

    “哎呀，明家的祖宗又出山了，这下苏东家可有得愁了。”

    那小贩一抬头，吓了一跳，他口中的祖宗站在摊位前，笑眯眯地敲着摊位木板，咔擦一声，那木板裂了。

    明溪挑挑拣拣，买了一串手链，撂下碎银，“拿好，祖宗出山了，这是你接驾的赏钱。”

    没理会摊贩惊慌讨好的表情，刚好这里正对明珠商行的瓷器铺，明溪将手链揣进荷包，朝瓷器铺子走去。

    明珠商行在青州的体量可见一般，明溪看着掌柜的忙前忙后，小厮端茶送水，她站在门口，甚至都能被挤出来。

    第五次被托着瓷器出门的小厮提醒站远点，明溪深吸一口气，竭力收紧腹部，从缝隙挤进去。

    真不容易啊，明溪谢绝前来招待的小厮，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随即皱眉。

    她从茶水里察觉到一股淡淡的土腥味，这很不对劲，明溪果断咬了几片甘草。

    甘草有解毒的功效，镖师在外行走，如果吃错东西，就会将甘草和绿豆一起煎煮汤药服用。

    没过一会，几个小厮脸色煞白，捂着肚子嚷嚷着要找茅厕，这一推挤，整个店铺顿时乱了套。

    明溪意识到出事了，动手脚的人恐怕冲着铺子里的瓷器来的，她当即找到掌柜，“去叫坐店镖师，再迟一会，人被踩伤了就麻烦了。”

    掌柜的知道明溪的身份，他也本就是处事周到之人，很快到后堂叫来坐店镖师。

    前堂，明溪已经踹开挡路的门扉，将几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客人‘送’出门，虽然有人脸着地了，但那点擦伤根本用不着赔钱。

    然后她稳住瓷器架子，脚尖一勾，用几把椅子挡在架子前面，堪堪防止人靠近。

    此时铺子里已经没多少人，客人几乎都被扔出去了，虽说客人们对明溪怨声载道，但也不敢再进来。

    掌柜的和坐店镖师一时无语。

    那镖师也是虎啸镖局的，见了明溪觉得眼熟，没等他想起来在哪见过，明溪却热络地招呼。

    “刘镖师，上次见面没来得及细谈，想不到你居然被外派到这了。”明溪双手抓着博古架，双眼放光地看着刘镖师。

    刘镖师暗道冤家路窄，他之前说漏嘴，差点让明溪跑去找人，没想到今天居然撞上了，他带着苦笑上前，“明姑娘，此事交给我吧，坐店镖师要防着客人闹事，但也不能粗鲁对待客人。”

    他说着，捡起门扉，招呼客人进店，没想到那几个客人居然趁他不注意，猛然朝博古架推去！

    即使有明溪稳着，架子晃动还是摔了几件瓷器。

    幸好刘镖师立刻出手，很快拿下了闹事的人，他面带歉意，“没想到这些人真的早有准备。”

    他还以为明溪太过武断。

    明溪淡淡吩咐掌柜，“今天关门吧，铺子被人盯上了。”

    掌柜的照做，哆哆嗦嗦去拿门闩，“少东家在此不太安全，我去找东家禀告，少东家要不要一起去？”

    明溪点头，没想到刚出门就碰见虹虹。

    虹虹看了眼屋内的场景，紧张地打量明溪，“小姐，没事吧？”

    明溪摇头，看着虹虹面色掩不住的忧色，她也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的，“虹虹姐，这样的事难道已经发生过了？”

    虹虹面带难色，“东家交代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你，免得你烦心。”

    明溪并不意外，“我娘查出来是谁？”

    “查出来又能怎样？”周启航踩着门槛并不进来，满地的碎瓷器让他无处下脚，隔着一段距离道：“明溪，你不知你娘的难处，世道艰难，何况女子经商。”

    明溪踢开碎瓷片，直觉告诉她，这次的事情很棘手，“究竟怎么回事？你知道多少？”

    周启航原本绷着脸，但后来嘴角逐渐抽搐，他竭力忍笑，但周启航原本很严肃，毕竟此事关乎家族存亡，他身为京城子弟，自然知晓此事的紧要，但是他忍不住了。

    他低着头调整一会表情，最终放弃了，抬头时悲悯的神情夹杂着一丝丝得意，“我知道的比你，甚至你的母亲还要多得多，明溪，不要继续天真了，你也不想看到有一天，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都做了别人的嫁衣吧？”

    明溪额头直跳，这欠揍的语气，这找打的神情，她反而很冷静，甚至笑了，“你这么厉害，想来可以解决？”

    周启航显然被取、悦了，他也不端着了，摇着折扇道：“自然，你可知这世上权力可以解决大部分难题，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因为你的权力不够大，明珠商行如今的难题只是因为没有靠山，所以你母亲想了一个办法。”

    明溪微微挑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周启航却不着急，将明溪从头到脚来回打量好几遍，嘟囔一句什么。

    他不知明溪习武，五感比常人发达，那句话分明是，长得比京城贵女粗糙了点，但身段不错，只要她不开口说话，也没那么招人嫌。

    似乎给自己说服了，周启航清清嗓子，“时间来不及了，你我下个月成亲，有荣国公府做后盾，便没人敢动明珠商行。”

    周启航生得俊俏，打扮风流倜傥，精通音律很是受京城姑娘们追捧，虽说正经的官家娘子不太瞧得上他，但他也是顶顶有名的玉面檀郎，这第一次向姑娘提亲，周启航矜傲中带着期待，朝明溪看去。

    没想到明溪俯身将碎瓷片捡起来，然后走到掌柜面前，似笑非笑道：“掌柜的，演了一场大戏，我娘给你多少好处？”

    周启航脸上的笑凝固了。

    掌柜的干笑道：“少东家，我实在听不懂。”

    明溪早就有所怀疑，今日生意火爆，本就该多加防备，但坐店镖师居然躲在后堂，这本就不应该。

    周启航染了怒容，“明溪，你就算不相信我，至少也要相信你的母亲，明珠商行只靠她一人支撑，能支撑多久，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任性？”

    齐沐白牵着马，刚好听见这句话，他不动声色理理袖子，眉眼先是紧皱而后舒展，“幸好赶上了。”

    黑影和吉安紧随其后，两人对视一眼，读懂对方的诧异，“少主居然有心情插手别人的家事？不对，他都快没时间了，怎么能啊？”

    明溪有些薄怒，“你说的轻巧，将我蒙在鼓里一问三不知的人难道不是你？我不愿意糊涂着嫁人，除非你原原本本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启航气笑了，“你母亲说得果然没错，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你不可能跟我走。”

    明溪神情依然坚定，“告诉我。”

    周启航一咬牙，他快被这脾气臭的姑娘逼疯了，告诉她，她有可能擅自行动，不告诉她，她又拧巴。

    “明溪，我只能这么跟你说，明珠商行就是一块招人馋的肉，如果你足够狠心，那你可以继续闯荡你的江湖，直到你母亲再难为继。”周启航难道收敛神色，褪去嬉笑怒骂，他的神色无比认真。

    明溪淡淡应了声，与他对视，神情比周启航还要认真，“那我就缠着你，直到问出你口中的东西为止。”

    齐沐白走到门口，但满地狼藉无从下脚，表情恹恹，忍着洁癖铺了两块帕子后，他踏着帕子进了铺子，转眼已换上一副笑模样。

    “二位言重了，此事我倒知道些无关紧要的内幕。”他说着，指指碎瓷片对着掌柜道：“劳烦，这里太乱了，可否收拾出落脚之处？”

    掌柜的立刻捡起碎瓷片，那些伙计也忍着不舒服出来收拾，然后离开。

    只剩下三人，明溪心情不好，索性直接问道：“齐公子，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事，倒像是早就跟着似的。”

    齐沐白拎起茶壶查看，“大黄，可使人腹泻难忍。”他检查一圈才坐下。

    “明姑娘，我可没跟着，这都是启航的主意，你可知苏伯母咳疾越来越严重，出门见风便咳到脱力？”齐沐白淡淡道，“不提朝堂众臣的打算，这青州无论是谁上任，明珠商行都要供养这个官员，所以启航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左右官是民的天，弱了便只是砧板上的鱼肉，谁来又有什么区别？”

    明溪冷笑，“齐公子大才，不让你去游说敌国真是亏了。”

    齐沐白微微一笑，“不敢当，这只是某的一点感悟。”

    明溪不想理他，闷闷地扔了碎瓷片，当啷一声响。

    她当然知道商行的情况不好，却不知苏氏的身子骨弱到这种地步，方才齐沐白说起此事，她还不信。

    怎么可能呢，她娘天天都能河东狮吼，提起棍子能追她二里地，怎么会突然之间垮了？

    她也懊恼自己后知后觉，以往苏氏总是喜欢唠叨她，说她不守规矩，说她不像姑娘家，整日和男子在外面奔波，小小年纪却不爱惜自己身体，但这次回家，苏氏却没见她。

    周启航揉揉眼，乐了，“沐白兄，还是得你出马，就算是一头犟驴你也能拉回来。”

    齐沐白却正色道：“周兄，青州离边关近，青州乱则边关动荡，你应该知道其中关键。”

    周启航也苦了脸，“我知道，边关乱了那大哥和父亲就危险，可我已经亮出身份，还能有什么办法？”

    齐沐白无声勾起冷笑，居然把虚名当作挡箭牌，这群京城麒麟儿太天真了。

    “为今之计，还是靠自己吧。”

    “傻不傻啊，什么都依靠别人，读书骑射学的本事都喂狗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明溪骂完，愕然朝齐沐白看去，后者一脸人畜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