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双狭长的眼睛秾华便瞧得出来，是他，真的是他。
“你……”秾华正要上前询问，突然止住了脚步，告诉自己早已过去了五百年，这只是他的转世罢了，他们只是拥有同样的灵魂罢了。
当年的人早已葬身火海。
秾华落寞地眨眨眼睛，心中无限的酸涩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低头不再看他。
“在下唐棣，字泽尘。不知姑娘可曾见过青羽楼楼主？”那男子见秾华不说话，缓缓走近，双手握扇，微微行了个礼。
唐棣，唐泽尘。
前世她并不知道他的名姓，甚至不知他从何而来。
“何彼秾矣，棠棣之华……”秾华看着那熟悉的面孔目光怅然，喃喃道。
“什么？”唐棣开口，一句话将秾华拉回了现实。
“没什么。”秾华摇头，“你为何要找她？”
“自然是……来助她一臂之力。”唐棣的语气从轻缓突而转为冰冷，眼神也瞬间锐利。
手中的折扇一把甩了出去，一阵扇子掀起的风从秾华耳边刮过，属于金属的碰撞声在静谧的林子里格外刺耳。
秾华回头望去，竟是楹素跟狙如打了出来，若非唐棣出手迅速，怕是那爪子早就落在自己身上了。
秾华后怕地拍拍胸脯，连忙抱着卷轴跑得远远的。
“抱歉，来迟了。”唐棣不慌不忙，收回扇子，看着狙如被楹素打得伤痕累累。
“剩下的，交给你了。”楹素见状瞥了一眼，又一道灵力将狙如击回山洞。
“姐姐，这卷轴究竟是何物？为何要抢？”
“这卷轴之上乃四方灵物之所在。”楹素接过卷轴，眼中无尽的落寞和悲凉，“这卷轴原本是我的师母交给我的，她曾经游历四方，寻找传说中的灵物，几番寻找无果，便交给了我。”
四方灵物？那个传闻中能改天换地的四方灵物？
秾华皱了皱眉，那东西真的存在？
“那姐姐的师母呢？”
“自从她将这卷轴交于我，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楹素将那卷轴紧紧握着，莫非真的只有找到灵物才能再见师母吗？
察觉到楹素有些难过，秾华连忙转移话题。
“对了，姐姐，他……”秾华看向山洞。
是不是能看出来她是花妖？
秾华心里乱糟糟的。
秾华垂下眼眸，若是他知道了又该如何是好？
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用法术呢？
“傻丫头，你没发现我早就锁住了你周身气息吗？”楹素似乎早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捏捏秾华的脸颊，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还是要另找个能遮盖妖气的物件，否则再碰上乱七八糟的和尚道士可就麻烦了。”
“那就好。”秾华的心可算稍稍放下了些。
“东西到手了，我们走吧。”楹素看着洞内似乎没什么动静，转身就要走。
“那他……”秾华有些担心，指了指洞口，悄悄摸摸地看向楹素。
“就收个尾，他能应付。”楹素摸摸小花妖的头，漫不经心地安慰。
“好吧。”
很快，楹素就带着秾华又回了青羽楼。
不等秾华缓过神来，楹素便开口问道，“说说吧，你与他的故事。”
“嗯？”
秾华很懵逼？这么明显吗？
“你看他的眼神，可不像是生人。”楹素眼里带着些许调侃，拉着秾华坐下。
此时已是正月十六了，月亮依旧高高地挂着，昨日的灯火宴会早早地都散了，整个霖都一片静谧。
只剩下楹素的院子依旧灯火通明。
“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吧。”楹素目光温和，静静地看着秾华。
“嗯。”秾华点头，是他，一定是他。
秾华捧着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的神色，缓缓说起了一千五百年前的往事。
一千五百年前，一株海棠在凌台山悄悄生根发芽。
千年间，日日吸收日月精华，渐生灵智，年年潜心修行，不知岁月几许……
凌台山是个好去处，四季分明，灵气充足。
秾华日日盼着时周围的竹子们能早些生出灵智，好跟她做个伴，然而，不等那竹子成精，一日，山中突然热闹了起来……
“公子，您当真要在这荒山野岭打发余生？不过是与老爷生了些口角，何至于此啊。”一小厮模样的人身上满是包裹，满脸焦急地追着他身前男子的步伐。
“一些口角？呵，他若当真念及父子之情，又怎会将我逼到如此地步。”一道清冽的男声响起，入目是个模样俊秀的男子，白衣翩然，身上也背了个书匣子，虽说头上都是些细碎的汗珠，脸上却是十分淡然。
“你不必再劝，我已决意如此，只管回去跟父亲回复，以后莫要管我，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唉……小的帮您先收拾收拾，这竹屋老旧，也不知多少年没住过人了……”说着那男人便将一堆包裹放在台阶上，推开竹屋的门进去。
这竹屋十分老旧，就连秾华都不知这竹屋是何时存在。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些年风吹日晒打雷下雨，竟然还屹立不倒，也是顽强得很。
那男人一推门便被扬起的尘土呛得连连咳嗽，连忙退了出来。
拍了拍灰尘，缓了许久才又掩住口鼻进去。
看见角落里有个残破的扫帚，也不嫌弃，拿起便开始清扫起来。
白衣男子立在门外看了许久，叹息一声便去了林中，寻了些柴禾也忙了起来。
小花妖在山中待了千年，难得见人，见此不免打量了起来。
只见他眉眼间尽是淡然，便是砍柴动作也仿若行云流水。
秾华不知如何形容，只觉得他周身气息像极了水，淡淡的，很温柔，很舒服，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男子生的好生俊美……”秾华目光痴然。
之后便日日跟着他，看着他修补房屋，围栏种地，日日读书写字，看日升日落，云起云涌……
忽有一日，他偶然发现了秾华，一株海棠在这山中无人打理却长得枝繁叶茂，分外鲜活。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这海棠……为何独自生长于这深山之中，竟是与这竹林格格不入，与我一般境地……”
他抬眸看向小花妖的本体，目光清醇甘和，伸手抚摸着秾华的枝干，喃喃道，“日后，我多来与你作伴，可好？”
看着那温柔的笑脸，清醇的目光，小花妖一时间晃了神，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开心的转圈圈，虽然他看到的只是枝干在风中摇摆……
“他没有食言，的确日日来陪我，吟诵诗书，弹琴作画，也是从他那里，我才知晓这世间有许多光景，许多我从见过的光景……他为我取了这名字，秾华，取诗中海棠繁荣生长之意，是不是很棒？”小花妖眨巴着眼睛，眸光明亮，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单纯，笑嘻嘻地对楹素说。
“嗯，是很不错，然后呢？可别告诉姐姐就因为给你取了个好听点的名字就一直惦记着他，这可不值当。”楹素抿了口茶，神色不变，颇有些无奈地开口。
“自然不是，他救了我一命……”秾华微顿，眼里不似先前的欢快，染上了一层悲伤，缓缓开口，“那日他正于我身畔鼓琴，突然，一大群人拿着火把上了山……”
那动静大极了，千年以来凌台山都十分安静，鲜少有人上山。
那般动静叫山上的草木动物全都惊慌失措起来。
“杀了那个妖孽！”
“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解脱……”
“杀了他！”
“今日他必须死！”
……
秾华看到那动静，害怕极了，明明自己从未下过山，为何叫嚷着要杀了她？
她赶忙回到海棠本体，奈何道行太浅，还不足以化形。
什么都做不了的小花妖只能奋力摇动枝干，企图让他提早察觉到异常，能救救自己。
“这是怎么了？”他察觉到秾华的异常，连忙站起身来，略微皱起眉头，抬眸看着秾华晃动的枝干，伸手抚摸着秾华，“为何如此慌张？”
不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吵闹声已经传来，正要起身查看，火把却早已燃上了竹屋。
浓烈的烟雾弥漫在上空，遮天蔽日，先前的云淡风轻早已不复存在。
秾华跟着他奔向竹屋，大火俨然吞噬了整个竹屋，噼啦啪啦的响声伴随着令人头晕目眩的火光逼得他们不敢靠近。
只见他缓缓跪在了地上，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竹屋，眼里满是悲伤和愤怒，“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放下了那一切，放下了所有仇恨……你们却仍然不愿意放过我……”
秾华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素日里他总是云淡风轻，那般慌张的表情与他格格不入。
他脸上满是悲愤，眼看火光就要波及周围的竹林，他突然望向了竹林深处。
察觉到他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秾华十分不解，却只能焦急地盯着他看……
“我明白了他们所说的妖孽并不是我，却不明白为何要喊他是个妖孽，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我只知道他在看我，我没听清他对那群人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他们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惊恐，只看到他走进了火海，竹屋爆炸了，我也昏迷了。”
等秾华醒来，一切都变了，木屋化为了灰烬，一个人都没有了。
然而凌台山却好似下了一场甘霖，昨日的满目苍夷一扫而光，反而新生了许多嫩叶。
叶子上挂满了水珠，在雨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就连秾华都觉得舒服极了，到处都是生机和灵气。
只是秾华找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找到他，只剩下了那日匆忙落下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