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粮

    县城郎中虽多,但都对霍倾的肺疾束手无策,在跑了四家药铺后,他终于忍不住拦住了樊薏继续寻找的打算。

    “这具身体如何,在下最是清楚,大人不必做这种无用功,横竖死不了,眼下夺粮要紧,迟了在下心中之策可就难以施展开,五百石粮食怕是要被薛县令完全吞入腹中。”

    霍倾所有计策都离不开木械,此次亦然。

    他最终劝服樊薏回到乡衙,自己一人关在库房,将脑中构造图纸描摹出,紧赶慢赶研发新木械。

    去时是天晓,回来时白日已经西跌。

    樊薏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迅速命人趁着夜色去把牛马和木车牵回。

    青柏乡乡官刘承没料到樊薏会反其道而行,只派了几人看管物资,防守十分松懈,南风带着几个身手了得的仆役趁着夜色压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将他们撂倒。

    几个看管者被五花大绑困在歪脖子树上,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喉咙呜咽喊个不停,眼睁睁看着南风把牛马木车都拉走。

    等丢失的马匹耕牛被拉回乡衙,天刚蒙蒙亮。

    樊薏悬心稍落,把甘士价叫到身边,让他查一查东山坡潮坏陈粮的确切数额。

    甘士价不知自家大人葫芦里卖什么药,犹豫答道:“约有……约有四百多石左右。”

    樊薏沉吟半晌,这数额虽有些少,但拿来蒙骗薛崇义绰绰有余。

    “青柏乡迟早会发现耕牛丢失,我们必须赶在刘承之前到县衙,否则薛崇义知晓此事,一切筹谋都将付诸东流,你即刻去东山坡,命人把所有不能食用的潮粮搬到车上,务必迅捷,不要拖沓。”

    此计一环扣一环,哪里都不容得疏漏,甘士价把羽扇插在腰封上,便带着仆役牛车往东山坡跑。

    仅是一夜,新木械连图纸带实物全都摆在了樊薏面前。哑仆将新木械推至院中无声演示,与清淤机和掘窟钻相较而言,其构造十分简洁,像极了两把梯子一头粘合,只是脚踏处换成了履带。

    “县衙府库两个时辰换一次岗,大人必须在这个时间内将五百石粮食搬运交换,工作量十分庞大,纵是出动所有仆役也无法按时完成,在下思来想去,便有了它。”

    哑仆适时把原本短胖无比、似十块木板堆叠的木械展平,随着头部摇杆的拉动,履带很快循环转动。

    期间偶有滞涩,霍倾拿着小锤上前敲了某个楔块,履带运转立刻变得流畅万分。

    “此物名唤输送履,最长可延展五十米,在下特地研制了两台,只要将其放在粮车与府库之间拉伸,无需仆役们扛粮来回走动。”

    霍倾说着,随手往履带上丢了块碎木,摇杆拉动后迅速被履带送至末端。

    随着头末两端受力,延展至数十米的输送履迅速变回了一米见方的木块,看起来毫不打眼。

    “大人命人翻墙入府库,架设好两台输送履,一台将车上潮粮往府库运,一台将府库好粮往车上搬,省时又省力,在两个时辰内演好偷梁换柱的戏码,绰绰有余。”

    南风会意,立刻与仆役上前将两台输送履搬走,偌大庭院很快只剩下霍倾与樊薏二人。

    霍倾本以为樊薏多少会有些疑问,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命人带着木械离开。

    “大人如此相信在下,就不怕我是胡编乱诌,到头来输送履在府库里出了差错,不仅运不回好粮,就连这潮粮都搭进去,被县令扣下?”

    “东西好不好,我有眼睛,而不是受疑心病支配,”樊薏没时间拌嘴,她匆匆远去,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话声,“足下忙了一夜,先回去歇着吧,换粮之事,我带甘士价和南风去便可。”

    霍倾显然不愿意,安静地跟在后头,乡官大人脚步缓下他就缓下,乡官大人加快步子他也加快。

    樊薏深感头疼脑胀,她豁然转身,与贴身跟着的霍倾相对而视,二人之间仅剩一厘距离。

    霍倾笑意晏晏,清眸里清晰映衬着樊薏错愕的神情,他抬脚想要往前靠近,又怕操之过急。没等权衡清楚,乡官大人已经不动声色退开,只留他不甘心立在原地。

    樊薏心思纯净无杂,并不因这小插曲而觉得尴尬,她问:“足下跟着我做甚,时间紧迫,这是去换粮,难不成你想被重物所压,再吐几口血吗?”

    “我的背伤已好。”霍倾提醒道,又见缝插针往前几步。

    这是背伤不背伤的问题吗?

    霍倾昨夜吐血,分明是肺疾所致,樊薏想再说什么时,对方已经自觉站在了身旁。

    她最终还是按时带着车队启程,本该只有她的车驾内多了个人。

    霍倾撩开帘旌,感受拂面凉风,望着外头即将收成的青粟。

    “秋收将近,这些情青粟该如何收割,大人可曾想过?”

    怎么收割?

    自古以来都靠人力,除了手握镰刀再无它法,摘下来的青粟也要徒手掰穗,眼看就是丰收年,管它怎么收割,能回本就是天大喜事。

    樊薏看着笑而不语的霍倾,想起他炉火纯青的木械本事,她凑过来,眼中忽起亮光。

    “难不成足下心中已有成算?”

    霍倾淡淡瞥了眼樊薏,以食指敲着面前空杯,优哉游哉并不答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乡官大人后知后觉端起茶壶倒满空杯,而后推到霍倾手边。

    霍倾啜饮着乡官大人亲自斟的茶,竟觉得这廉价茶叶品起来,竟也格外清香回甘。

    “收割青粟的木械,在下做不出来,至于旁的,过几日再告诉大人,我如今心疲眼累,实在是没功夫多想。”

    青粟丰收本就可以卖个好价钱,得木械助力,不得双倍回本。

    霍倾吊着乡官大人的胃口,自顾自倚靠车壁闭目养神,徒留樊薏被这番话搅得心头发痒。

    此时,县衙内。

    薛崇义听说樊薏丢了粮非但不着急,还上赶着往县衙运了十车粮,饶是敛财贪色如他,也揣摩不清楚樊薏心思。

    县丞头脑精干,智谋亦不低,他看薛崇义迟疑,忙三步两步走上前。

    “依属下看,樊大人所运之粮估计有诈,您务必谨慎行事,不可让她钻了空子。”

    薛崇义往嘴里塞了颗葡萄,不吐皮籽咽入腹中,“鹿鸣乡青粟即将收成,她腾出乡衙府库也是应当,此时送粮来,不过是即将丰收前的飘然之举罢了。”

    “只是……”

    薛崇义摆手打断了县丞的话,心意已决,“你去迎人设宴,只要粮食没问题就收入府库,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鹿鸣乡与县城两地遥隔,一行人到乡衙时天色已经暗沉。

    樊薏下了车驾,没敢让霍倾跟着下来。

    霍倾以为樊薏是嫌弃自己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丢面,心里有些难过,可上次途中劫掠伤她之人就在县衙,他又不放心樊薏独身前去,执意撩开帘旌,躬着身就要下车驾。

    “我与大人同去。”

    不远处的薛崇义已然看过来,樊薏目光幽凉,忙以身形遮挡视线,将霍倾完完全全堵在车驾中。她少有这般耐心,眼看计谋已到最关键时候,一旦霍倾下了车驾,极有可能人粮两空,得不偿失。

    “薛崇义早就觊觎足下,想勾到身边当摇钱树,你若是想被他拴在身边为其卖命,请便。”

    霍倾攥着帘旌的手默默收回,“在下只想为大人卖命。”

    樊薏脸上丝毫不见丢粮的愁苦郁闷,她快步迎上府衙台阶,却见薛崇义目光仍落在车驾上。

    “那位便是助樊大人修渠的能人?”

    “噢,”樊薏仿佛刚刚反应过来,她打着马虎,“不过是乡衙仆役罢了,昨日烧水伤了手,红疹水泡遍身,看着十分可怖,想着顺道带来县城视疾,又不想让其惊扰大人。”

    薛崇义深觉此话存疑,又不好令人上去查看,只能转了口风问起随行的十车粮食。

    樊薏早有准备,按着打好的腹稿编道:“青粟即将丰收,乡衙实在没地儿放,为感谢薛县令前几日倾囊相助,下官记着你的好,特地运了粮回来聊表谢意,虽不足五百石粮食,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本官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只是鹿鸣乡穷苦人尽皆知,樊大人莫不是拿捂坏的陈粮蒙我?”

    薛崇义秉持有便宜不捡都是神经病的理念,既怕粮不好,又怕捞不着好处,他斜眼示意县丞拿着木制探子上前,当着樊薏的面验粮。

    这车上都是霉粮,一验必定露馅。

    南风向来沉稳,看着县丞往粮车走去,他紧张地想上前阻止,却被樊薏拦了下来。

    “大人这是疑心下官?”

    “樊大人此话生疏,只是往日粮食入库,都得按流程走,本官也为难。”薛崇义嘴上说着为难,脸上笑意却迟迟未收。

    随着木制探子扎入,粮食簌簌从小孔流出。

    南风眼观六路,手无声移到刀柄上,想着该如何护樊薏脱身。

    却在此时,县丞捧着粮食径直走向薛崇义。

    “大人,车上的确是好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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