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资

    没能从霍倾手里拿到住宿费,樊薏并不气馁,反正日后有的是时间。她拿着那批文,想到薛崇义看自己把粮食搬出府库时的吃瘪模样,便高兴得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色微醺。

    樊薏没有再去祁山监工,早早起了身,同南风借回十辆牛车后,亲自率队赶往县衙。

    薛崇义大概是肉疼即将送走的五百石粮食,早早候在了县衙前,他看着樊薏身后的十辆牛车,脸快黑成炭。

    “樊大人当真一点脸面都不给本官留吗?”

    樊薏知晓薛崇义昨夜必定睡不好,她故意忽略此话,捧杀恭维道:“知县大人真是慈义爱民,忧民之忧,运粮这种事交给底下人去做便好,何必亲迎。”

    遂县辖下十二乡,这几年收上来的粮都被薛崇义藏在府库里,就等着饥荒之年高价吸血,只可惜除了那次山洪,没有发生过什么天灾大旱,才没让他满腹算盘得逞。

    薛崇义听罢樊薏的话只是冷哼一声,他坐在加固后的檀木椅上等衙役们卸货,想跷二郎腿奈何浑身臃肉堆攒,只能端坐着看牛车一辆辆装满,心疼得不行。

    樊薏余光瞥见薛崇义咬牙切齿的模样,颇觉轻快,她不打算现在彻底撕破脸,特地走上台阶,嘴里说着哄人的套话。

    “薛县令为下官解粮食之困,鹿鸣乡会念着您的好,来日水渠落成,还请一定要赏脸前去参观。”

    薛崇义不答,反嘲讽道:“鄙深谙官场之道,樊大人这般棱角锋利,注定磕磕绊绊走不长久,水渠落成又如何,短短两年光景,不该是你的注定不是你的,大人千辛万苦栽了树,哪个后人乘凉不得而知。”

    “是吗?”樊薏理着衣袖,不甚在意,“下官本也不愿久居任上,为他人做嫁衣又如何,替乡民修渠乃是天大功德,将来到了地底下,总比某些贪污敛财的人过得轻易些。”

    “你!”薛崇义猛拍座椅扶手,梗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五百石粮食很快装卸好,樊薏不想久留触霉头,拿着批文交付后,她便立即率队折返,只给薛崇义留下满嘴灰。

    因返程拖着重物,路又颠簸难走,行进速度十分迟缓,晌午过后才堪堪走过三分之一的路程,刚好到鹿鸣乡与县城的交界地带——青柏乡。

    青柏乡虽不似鹿鸣乡穷得离谱,可大哥不说二哥差,鹿鸣乡无鹿鸣,青柏乡无青柏,两地已经在遂县贫穷榜连续蝉联多年,村民生活毫无起色,说出来都嫌丢面。

    眼下日头未尽,纵目望去无一处绿荫,热意还烧灼着绵迭不尽的沙地。

    青柏乡辖地只剩成片因缺水干裂的庄稼地,那些庄稼已经变作干瘪的枯枝。

    反观鹿鸣乡的青粟田,由于山洪后樊薏及时清淤,又有湿泥壅沃,如今青粟苗长势极旺,已是绿油油一片,苍翠葱郁。

    樊薏看着仅有一路之隔却迥然不同的青粟田,自豪感油然而生,驾马的背影都挺直了几分。青柏乡的乡官与她同期上任,二人尚在学堂时便有嫌隙,这段时间又互相抢着县里的扶贫资源,如今也算争回了几分面。

    水牛间拉着满满当当的粮食走了一路,因得不到水源补给已近力竭,动作越发迟缓。

    樊薏远远回头望去,甚至生出自己下去亲自拉车会更迅捷的错觉。水袋里空空如也,要是日头西垂前不能赶回乡衙,他们都得渴死途中。

    行至半程时已近日暮,透着微弱光线,樊薏远远瞧见路上堆了好些草垛,看起来突兀又扎眼。她心有疑虑勒停了马,这里虽素日无盗匪,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遭遇什么变故都来不及搬救兵。

    “南风,”她回头喊了声,“你去排查一番,莫要疏漏,我总觉心中不安。”

    南风刚驾马往前五十来米,道路两侧铺满杂草的干涸沟渠忽然响动不止。

    樊薏心下一惊,可没等她将南风喊回,沟渠里便窜出来二十几个黑影,他们握刀持剑,迅速将车上粮食围住,劫持了随行仆役。

    望着架在脖颈上明晃晃的刀身,樊薏仅是惶遽一瞬,很快便镇定下来。

    眼前匪徒虽蒙面裹身,却生得虎背熊腰,根本遮不住满脸络腮胡。他看南风提剑纵马杀回,忙将樊薏拽到身前,刀身下压,白皙脖颈很快渗出血色。

    “弃剑于地,胆敢再上前一步,阁下只能提着她的头颅回去!”

    南风顾及樊薏安危,不得已勒停马匹,将长剑随手刺入松软沙地。他虽身手不俗,但隔着十来米,谁也不敢担保冲过去时会不会伤到樊薏。

    为首的络腮胡故意压低声线,以剑指着南风,粗声粗气恐吓道:“去!取五千两赎金!否则休怪兄弟我手狠,迟了只能为你主子收尸!”

    真敢开牙。

    “何时何地交接?”南风问得毫不拖沓。

    作为樊薏从扶安乡家中带来的侍从,奉命护卫左右,在他眼中,自家大人的命比什么都重要。纵使五千两这个天文数字摆在前,只要有挽救之机,他便不会放弃。

    那络腮胡一听有戏,暗道自己要价稍低。可看樊薏一行人着装朴素,那几个仆役的袍服上更是打满了补丁,也不像能拿出钱的架势。

    “三日后此地此时碰面,兄弟这把刀可不是吃素的,这几位的性命攥在你一人手中,若是带人不带钱折返,我不介意手上沾血!”

    脖颈血痕的细微痛意让樊薏愈发清醒,她仰头望着已散布星屑的天穹,心想自己眼下活着跟死了有甚区别。

    换做未修渠前,乡衙东拼西凑还勉强能拿出五百两,现在她刚为霍倾买了株萸陆,兜比脸干净,只剩些碎铜板。

    这人开口就要五千两,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

    即使隔着蒙面布,樊薏还是嗅到了络腮胡腥膻的口臭,她忍着胃里痉挛,以手压着刀背往外挪了挪,“我说,阁下拦路前,都不打听打听来者何人?”

    “不就是鹿鸣乡的乡官樊大人吗?”

    樊薏笑意稍淡,开始怀疑起这群匪徒的身份。

    “我知道小小乡官人微言轻,唬不住人,可鹿鸣乡谁人不知,我樊某出了名的爱财,取我性命可比拿到赎金容易得多。”

    络腮胡粗眉一蹙,“大人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要杀早杀了。

    樊薏虽在乡衙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但到底是朝廷入了册的乡官,杀了她百害无一益,只会惹一身骚,稍长脑子的人都不会做此打算。

    樊薏丝毫不惧恫吓,她摆出决然赴死之态,看向不远处的南风,“府衙筹不出银两,乡民们又穷苦,你回去也无用。”

    南风有些犹豫,“府衙拿不出,可霍——”

    “我说了,没钱就是没钱,”樊薏及时堵住了南风的话,对络腮胡道:“要动手趁早,你杀了我无非背上通缉令,回头县里剿匪,你首当其冲,能捞着什么好。”

    那络腮胡闻言,显然不信,“可我听说鹿鸣乡来了个能人,银票成把往外撒,好不阔绰,大人话里怕是有水分,蒙我的吧!”

    “风闻,都是风闻,病重的痨鬼罢了,只身一人落难乡衙,能有什么值钱货在身。”

    远在鹿鸣乡府衙的霍倾毫无征兆打了个喷嚏,旁边的哑仆吓得一惊,连忙手忙脚乱比划,告诉霍倾入秋后天凉如水,一定要多添衣裳少吹风。

    樊薏死要牙关就是不松口,眼瞅着五千两没了戏,络腮胡心中权衡一番,还是决定见好就收。

    他命身后二十来个随从把粮食运往小路岔口,等远远地快瞧不见人影,才拔走南风的佩剑,翻身上了藏在草垛后的马。

    “兄弟走投无路,也不想闹出性命,求大人赏口饭吃而已,这些粮食我们就拉走了,还请不要怪罪!”

    络腮胡说罢,带着余下几个匪徒扬长而去。

    仆役被压地已久,起身拍去满裤子泥沙,放眼望去只剩几人孤零零站在原地,萧索一片。

    那些天杀的匪徒劫走粮食不说,临了还把马顺走,这天黑路远,什么时候能走到头。

    “大人,追吗?”

    “你有九条命的话。”

    仆役想到匪徒手中重刀,缩了缩脑袋。

    樊薏擦去脖颈半干血迹,她看着匪徒消失的方向,誓要把粮食马匹夺回。

    县城到鹿鸣乡跑马也得几个时辰,遑论走路,直至天色蒙蒙亮,几人才到达远郊。

    樊薏疲累困乏,又因运粮受挫,整个人被低迷气息笼罩着,她埋头往回走,腿肚子酸涩也不曾停下。

    走至两乡岔路口时,跟在后头的仆役忽然‘诶’了声,他揉了揉眼睛,指着路旁沟渠,对着樊薏背影喊道:“大人,沟渠里躺着个人,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樊薏一夜未停的步子终于缓下。

    仆役们扒开杂草齐心协力将人拉上来,发现那人包袱里尽是书册。

    “似乎似个穷书生,还有气儿。”仆役脾气有些噪,伸手猛拍那人的脸,“欸,醒醒!”

    一个鲜红掌印很快浮现脸颊,衬得书生脱水干裂的嘴唇分外刺目。

    仆役自觉下手重了些,见书生迷迷糊糊睁眼,口中似乎喃着什么,他忙将耳朵凑过去仔细辨认,却只能听见零星几个字。

    “霍……你说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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