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西凉军的粮仓前。
两队守卫警惕地站在大门前,听说整个军营都陷入混乱,有刺客毒害西凉王并企图逃出,命人立刻全境戒严,务必将此人捉拿。
更要命的是,战俘营不知被谁放开了大门,那些本来只剩一口气吊着命的战俘个个都像饿狼一样冲了出来,攻击附近的守卫士兵,夜色下一片喧闹和刀剑相交之声。
虽然这些用不着他们参与,但是如今粮仓也是要紧事,万万不能失守!
这时,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从前方掠过,为首的领头人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可谁曾想,刚往前迈出去两步,就觉得脖子一凉,下一刻,两队护卫齐齐无声倒地。
温虞望着地上那些尚在喷血的尸体,神色没有一丝怜悯或不忍,干脆利落地从他们头领的尸身上卸下钥匙打开门,如一道鬼魅潜了进去。
片刻后,冲天火光照亮此夜。
“粮仓走水了——!!”
四周的叫喊愈来愈惊慌,他拉高了面巾,从善如流地混入人群。
他正往主帅军帐走去,却被狠狠一拽手腕,进入一顶无人的军帐。
手中飞刀呼之欲出,却在对上来人的眼神后倏然停住。
盛辞皱眉,“你往主帅军帐去做什么?”
“我……担心你。”他目光在她身上要害之处飞快地掠过一遍,“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盛辞下意识捂住了手臂,目色一沉,“方才我好不容易劝蒙素钊喝了千蕊茶,有个医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消息闯进来,我险些失手。还好……蒙素钊在他进来之前倒下了,我结果了他的性命,这才得以脱身。”
千蕊茶是温虞从灵兰谷带出来的药物,有麻痹四肢、致人昏迷的功效,银器所不能测。
她顿了顿,又道:“粮仓那边怎么样?确定烧得彻底?”
“烧得彻底。按照目前的火势,整个粮仓都会被烧尽。”
她点点头,未再多言,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心慌。
今晚这一切都太顺利了,除了那个突然闯进来的老医师,没有任何节外生枝,让她觉得轻松得不可思议。
趁着混乱,那些大楚战俘统统都逃了出来,她往西走,一眼便望见了柴龙虎高大的身影,可没想到的是,他没有按事先商量的那般,逃出战俘营后便赶紧往外逃去,他竟然正挥着手中长刀迎击赶上来的西凉军,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在四处挥砍!
显而易见,他在为身后弱小的战俘劈开生路。
“这蠢货……”盛辞嘴上骂了一声,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剑,上前助他迎击。
突然,她瞥见有人对准柴龙虎的后背高高举起了长枪!
不好!
她想也不想,飞身扑了过去以剑挡下这一击,可惯性之下,她的双膝重重跪地,一阵针刺骨髓的剧痛传来,她脸色陡然白得如同宣纸。
“盛辞!”
耳边是温虞焦急的声音,盛辞意识被这阵剧痛撞得昏沉模糊,她勉力从咬紧的牙关中逼出几个字,“快让他们走……”
说着,她以剑撑地想要起身,却发觉,膝上旧伤此时复发,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她望见了不远处被耀耀火光照亮的那道身着紫色华服的身影。
蒙素钊气定神闲地站在高处睥睨着这片火海,以及火海之中挣扎的军士与战俘,手中还捻着那串佛珠,仿佛对这一切早就有所预料。
——怎么可能?他不是晕过去了吗?!
他身后站着一群戎装的西凉军,不同于这群新兵,他们个个训练有素,面对大火依旧镇静,只消片刻,四散的战俘就被制服了个七七八八,倒在他们的脚下。
绝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便将她一颗心坠入谷底。
“快带她走!”
温虞伸手将她拉起,往前一推,她浑身再无半分力气,跌跌撞撞往前倒去,被一只宽厚大手扶住。
柴龙虎一身蛮力,轻松将她扛上肩头,视线摇晃,她只能看见有个人手中剑柄重重砸下,温虞后脑受击,瞬间便毫无生气地倒在了地上。
“温虞——!!”
失去意识前,盛辞发出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
漫天火海无边。
她踽踽独行,好像已经习惯了烈火的撕咬,适应了焦黑的躯干,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地向前、向前。
蓦地,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腮边滚落,她无意识地抬起手擦去,看着这一小片晶莹发愣。
——她也会哭吗?
“盛辞!盛辞!”
几声满是担忧的呼唤响起,将她从迷蒙梦境瞬间拉回现实。
盛辞从床榻上猛然坐起,感受到脸上湿意,抬手触了许多泪水,一如梦境中那般。
“你都快把我们吓死了。”贺子骞眼下挂着一圈青黑,忧愁地看着她,“一边喊着那个姓温的名字一边哭,,又怎么也叫不醒。你这是又梦魇了?”
他身后的林戟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向健康饱满的脸都瘦了一圈,整个人都是蔫的,“老大,你昏迷了好久,守着你简直就像把心放在火上烤……还好你终于醒了。”
盛辞从剧烈喘息中慢慢平复过来,攥紧了锦被,“温虞呢?温虞在哪里?!”
贺子骞显然对她这态度颇为不满,不过也并未多言,只是转头朝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一个浑身裹满纱布的大块头,迈着迟缓的步伐,艰难地挪进了门。
他只剩一只眼睛还露在外面,缓慢转向盛辞,声音嘶哑又坚定,“不知是将军……属下该死!请将军降罪!”
他的声带似乎已经被大火烧毁,此时说出的这几句话就像是石头蹭过砂纸般难以入耳。
贺子骞同林戟对视一眼,都默契地低下了头。
对他们来说,肯定是出生入死的血衣军兄弟比那个姓温的更重要,但那是将军的心上人,若是她要为此人处罚柴龙虎,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盛辞锦被下的拳头攥紧又松开。
她理智尚存,记得自己被带出重围时,是柴龙虎死死护着她没让大火烧到,可如果不是他任性乖张不听指挥,温虞也不会……
“西凉那边怎么样了?”她抓过一旁的外衣,毫不避讳地披上,就要掀被下床,“他们被烧了军粮,说不定今天就会撤兵,我们一定要抓住机会攻打。”
西凉被烧光了粮草,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对温虞下死手……她已不敢再想。
“将军。”贺子骞难得唤了她这一声,面色十分为难。
她心生疑窦,凌厉眼风扫向林戟,他也立刻心虚低头。
她一把抓住他衣领,哑着嗓子喝道:“到底怎么了?快说!”
贺子骞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开口:“西凉……粮草没有被烧。”
“怎么回事?!”她震惊不已,温虞不是说烧得彻底吗?怎么会?!
“我们派了暗探去看,焚火之地的确是粮仓,但其中粮食早已被人偷偷转移了,烧的那些……都是干稻草罢了。”他声音艰涩,“这些西凉军大概自己也不知道,正在哭天抢地呢,就有人过来安抚军心,告诉了他们真相。据说……是上面的意思。”
蒙素钊?!
果然……这个人真的如此老奸巨猾,恐怕从她刚进军营开始,就已经下好了套在等着她,而她就像舞台上的丑角,做着早已被人看穿的戏而不自知……
见盛辞脸色实在难看,连贺子骞都手足无措起来。地上的柴龙虎始终一动不动地垂着脑袋,固执地等着她处罚。
她心乱如麻,颓然坐回床榻上,摆了摆手,“让他起来。”
“将军,要不……我们还是撤吧。”林戟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不是我贪生怕死,如今军中粮草告急,在这么僵持下去,我们怕是撑不了多久。”
盛辞默不作声。
正在此时,一个浑身是伤的黑衣人滚了进来。
贺子骞霍然起身,“安插在西凉军的暗桩回来了。”
那人似乎受了极重的伤,进入军帐之后就倒在地上抽搐,林戟赶忙上前扶起他,他才艰难地抬起头。
盛辞皱眉道:“有没有探听到温虞的消息?!”
暗探闻言犹豫片刻,哆哆嗦嗦答道:“他……他没死,但他被西凉军捉回西凉皇宫的地牢中严刑拷问,据说……情况不怎么好。”
盛辞一颗心随着他的话跌入谷底。
贺子骞打开手边桌上的药箱,正想给他处理一下伤,那人却道:“我伤了心脉,命不久矣,将军,如今情况危急,请您务必尽好军中职责,不要意气用事……”
话音未落,他已经垂下脑袋生气渐无。
贺子骞捏着他下颌,沉思片刻,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插进去的探子?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林戟又急又气,猛力拍了下他肩,怒道:“老大都这样了,你还在纠结这个!快想办法劝劝她呀。”
“我劝?”贺子骞翻了个白眼,“我只是个治病救人的,没法子帮她飞进西凉军救人。她现在心根本不在这里,我废再多话也没用。”
他刚说完,盛辞已经猛地揪住了他衣领,“贺子骞,你是不是找死?”
“我说的有错吗?”贺子骞喘不过气,涨红着脸奋力挣开她的手,“自从你遇见那个姓温的之后,发生过什么好事?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盛辞,你看看你自己,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一个男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在意的?你不会是真爱上他了吧?”
她怔住了。
贺子骞见她这副模样,面上露出不屑的冷笑,“我还以为你嘉乐郡主心怀天下,什么名利美人都比不上家国重要比不上血衣军重要,看来,是我看走眼了。为个男人失魂落魄,盛辞,你也就这点出息了。等你护佑大楚?你还是回去柴米油盐过日子……”
啪!
一声脆响,陡然安静下来。
贺子骞被她这巴掌打得偏过脸去,嘴角血丝溢出。连一旁林戟和柴龙虎都懵了。
“看走眼?”
盛辞淡淡看着他,“我向来不信万事难两全的鬼话,我在意谁就守着谁,百姓是,某个人也是。你们都不信的路,我偏要来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