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房

    盛辞褪下他外衣,见他肩上几处长长的伤口,上面还嵌着砂砾,皮肉开绽,不由得有些愕然,“这不是轻伤,你怎么不早说?”

    他将她拉过来,眸底漾起清浅笑意,“娘子心疼了?”

    她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一只温软手掌轻轻覆上她面颊,他低声道:“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盛辞满不在乎,“他们没拿我怎么样。”

    “呵,若是真拿你怎么样了,我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他活下去。”温虞的声音微微冷了下来。

    “你给他的真是解药?嗯……也对,如果蒙素裴吉真的死了,西凉大乱,说不定会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来。”

    盛辞打开药箱,用细夹夹出伤口附近的沙粒,再撒上止血药粉缠好纱布。

    他看着她专注地做着这些,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啧”了声,“别动!没看我正……唔。”

    温虞动作轻柔地吻了上来,这次比从前要有技巧得多,轻易缭乱了夜色。

    唇齿缠绵片刻,他紧贴着她微微喘息,“娘子……我都于万军之前舍身救下你了,现在……可还怀疑我是西凉细作?”

    那语气中不乏幽怨之意。盛辞不由得轻笑,手指插进他柔顺发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嗯……”

    “娘子想知道……为什么我是药人吗?”

    他仿佛全然不在意身上尚未处理妥当的伤口,将她抱在膝上坐着,幽深眼底有涌动的情绪明灭不定,许久,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盛辞望着他此刻神情,却有些犹豫了,“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夫妻之间,不该有所隐瞒。”他苦笑一声,“我的确是灵兰谷养出来的药人,但我不算是西凉人……也不算是大楚人。我父亲是西凉的富商,母亲是被贱卖到大楚的奴隶,生下我之后不久,她就逃走了,将我托付给山中村野人家。那户人家起初待我很好,但后来闹饥荒,养不起多一张嘴,就把我送到了灵兰谷。”

    盛辞发觉自己喉头艰涩,垂下眸子,指尖缠绕着他发丝,低声道:“所以,你在灵兰谷……待了多久?”

    “……十年。”

    他笑容惨淡,将她手掌拉到自己脸边,像是要多汲取一份来自她的热度般,慢慢闭上眼睛,浓长的鸦睫微微颤动,借着晃动烛光,投下一小片阴影。

    “娘子,你知道我是靠什么熬过来的吗?”

    “嗯?”

    “因为你。”

    盛辞一怔。

    “壬子年饥荒,我同养父母去京城讨粮,你站在城头上,明明自己年岁也不大,却像很懂事一般,喊着让大家听你讲话,一边给我们施粮,一边向淮安王求进谏……你还打了我一拳。”

    她有些窘迫,压根记不得有这一段,“我哪有?”

    “就有。”他轻笑,将脸埋在她肩头温柔厮磨,“我以为啊,这些京中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是知书达礼贤良淑德的,见我们这些可怜人,再怎么也该心生怜悯,流些眼泪吧?你可没有,你觉得我们实在不争气,不想着讨要生计,一味指望上位者施舍,实在可恶,于是疾声厉色批评……”

    听到这里,她终于回忆起来年幼时那些轻狂言语,忍不住打断:“够了够了!别说了!”

    “真好,娘子。”

    温虞忽而专注地望着她,小声道:“当年我爱慕之人,如今成了我的娘子,真是太好了。”

    那双眼中无尽的温柔快要让她沉溺,盛辞不由得唇角上翘,指尖点着他心口,“哦,又来对我使美人计?”

    他握住她手腕,含着淡淡笑意逼近了,馥郁兰香盖过血腥气,和他温度攀升的体温一样令人迷醉,“那殿下……肯不肯中计呢?”

    经受不住这般美色迷惑,她抬手捏着他下颌又吻了上去。

    “殿下,伤……”他于喘息间微微后退,语气似是带着些责怪她的委屈之意。

    盛辞低笑,轻巧解开他的衣袍,抚上如玉光滑的肌肤,“就是要疼,你才记得住。”

    不想下一刻却被他握住作乱的手。她有些不耐地蹙了眉,却听他声若蚊呐道:“……那殿下回答我个问题。”

    盛辞望着他面上浮起的薄绯,心里暗叹,果然只有这具好皮囊才有本事一而再再而三挑战她的耐心。

    她无奈道:“问。”

    “殿下是不是……”

    “是。”她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答得干脆。

    转瞬之间,温虞握着她手腕翻了个身,盛辞一怔,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枕在榻上。她习惯强势,身居下位时便声音略冷了下来,道:“你做什么?”

    却被他一句话止住了推拒:“娘子……娘子……我好喜欢你。”

    他低声喃喃,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含在舌尖反复拨弄品味,声音黏糊得让她想起幼时常吃的那种麦芽糖,柔软又甜腻。

    温热吐息喷洒在她肩窝上,仿佛烈酒入喉,将她冷硬心肠也醉得温软一片。

    青丝交缠,搅碎一榻月光。

    *

    “娘子……”

    盛辞醒来时浑身酸软,还未起身,一睁眼就瞧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心口处乱蹭。

    她瞥了眼窗外天色就知道不早了。这下肯定要被那群嘴损的家伙笑话“从此君王不早朝”,赶紧伸手把他提开。

    温虞捏着被子,凌乱黑发披散在肩头,上面还有红印点点,像是故意呈现这些“罪证”一般,语气也十分委屈,“娘子好狠的心,我就知道,像我这般主动投怀送抱的,你迟早要觉得腻,却不知这样快……”

    怎么说得像她成了负心汉一样?盛辞扶额道:“我只是让你起来,我要穿衣去军营里了。”

    “这就嫌我碍事了?昨晚你明明……”

    “好了!打住!”

    盛辞忍不住面上飞红,扯过床边被揉得皱成一团的外袍飞快地胡乱披上,“都天亮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她翻身下床,找出几件衣裳穿戴整齐,对着铜镜反复检查几番,确认没有可疑痕迹之后,抬脚就往外走,“我去找林戟他们商量对策,你……”

    话还未出口,就见他可怜兮兮地坐在一片狼藉的榻上望着自己,雪肤半露,水雾氤氲的桃花眼中略泛浅光,像是块被人丢弃随时要碎在路边的美玉。

    盛辞真是恨自己多看了这一眼,只这一眼,她就真的一点也狠不下心了。

    她可算明白那些昏君是怎么被美色迷昏头的了。

    “……行吧,你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出去。”她无奈地坐回房中一张椅上,托着脸看他,“快穿衣服,我叫人端水来伺候梳洗。”

    两人一齐走出房门时,正巧撞上贺子骞迎面而来。他瞅见二人面上一个不甚自然一个得意洋洋的神色,鄙夷道:“哟,大将军,还记得您有统领血衣军的职责呐。”

    盛辞瞪他:“不会说话舌头割了喂狗。”

    贺子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掏出袖中一张折好的笺纸扔给她,“这是我和老军师连夜讨论抄录出来的,有这段时间从西凉那边探来的军情,也有我们这边的具体部署和据点。”

    她展开细看,贺子骞却伸出手反扣下来,睨了眼旁边的温虞,道:“血衣军的规矩,大将军没忘吧?多少弟兄舍生入死探来的消息,别让外人瞧了去,谁知道他有没有异心。”

    盛辞顿了一瞬,顺手就将那张笺纸拢进袖中,转开了话题,“用过早膳没?那个谢尧呢?立了功,该赏他。”

    她倒也不是不护短,只是她执掌军令,血衣机密永远凌驾于私人是非之上,贺子骞排挤他几句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算温虞生气,大不了事后再哄。

    贺子骞对她这态度好歹算得上满意,抬了抬眉毛,才道:“也不看看几点了?人家早用过早膳走了。”

    “这么着急……”虽然追根究底起来,此人与她有一箭之仇,但他昨晚守城之战表现英勇,天大的私仇也抵消了。来不及细聊几句就让他走了,这实在令人懊恼。

    她还打算拉拢他入血衣军呢。

    “我替你赏了,白银百两,作为路上盘缠。”贺子骞得意道,颇有些邀功的意味,“你该庆幸我来了,不然就凭你那个副将哪能想到这一层?叫人家两手空空地走多不好。”

    “贺医师真是聪慧无匹。”温虞笑眯眯地开了口,可不知为何,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讽刺意味。

    贺子骞哪是忍气吞声的主,当下就回道:“那是自然,过奖过奖。可惜这世道,再剔透的七窍玲珑心比不上皮囊一具啊,不然比干怎么死的?”

    盛辞假装没听懂,为了阻止二人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硬着头皮做了回纣王,打断他们:“我饿了,哪里有点心?”

    “温哥哥!”

    一声嫩声嫩气的呼喊,盛辞这才想起还有位小祖宗没送走。

    只见云弘苏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一头栽进温虞怀里,“昨晚在打仗,我太害怕了,钻进被子里躲着睡着了。你答应来看我的,你怎么不来看我呀?”

    “呃……”温虞有些迟疑,“我……我也睡得早,忘了。”

    贺子骞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抱臂道:“走吧,隔壁有饭菜,还热着呢。”

    盛辞推开门,刚望过去,就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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