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

    听到沉闷地砸地声后,方晴漾一下睁开原本迷蒙的双眼,难以置信地扭过脸。

    转头看见从时野双手撑地跪在地上,她吓得一脸懵,双手紧紧抓住床单,眼睛呆愣。

    发生什么事了?

    震惊过后,发现从时野正挣扎着站起来。

    她连忙起身去帮忙,一下起猛了两眼发黑,又重新倒回床上。

    等缓过来后,从时野已经步履不稳走出一半距离。

    方晴漾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哑地发不出声,只能慢慢下床挪过去撑住从时野。

    双手紧紧抱住从时野的胳膊,搀扶着他往前走,握住从时野胳膊的手心满是热汗,黏腻又硬实。

    从时野艰难地抬眼去看方晴漾,抬到一半只无力地垂下脑袋,望着摇晃的地面,身边的人也似棉花一样无力。

    走出卧室门外,他头偏了偏,声音嘶哑虚弱。

    “走那边,那边有电梯。”

    方晴漾闻言抬头,望了一眼此刻格外漫长陡峭的楼梯,两眼又一阵发黑,便扶着从时野转去电梯方向。

    这一会儿,只到从时野肩膀的方晴漾并没有多少力气去撑住从时野,她自己都只能勉力迈出一步算一步,抱着从时野胳膊的身体摇摇晃晃似要倾倒。

    从时野低垂着头避过光线刺激,扶着墙的手臂微微发抖,又抽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拢住方晴漾肩膀,方晴漾便用力拉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二人蹒跚搀扶着向电梯走去,地面上两个摇晃的身影始终互相紧紧依靠着。

    二人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靠近电梯,地面上矮小瘦弱的身影似一寸一寸融入进高大的身影里,最后被高大的身影全部吞没包裹住,最后又全部消失,进入到封闭的电梯里。

    电梯缓慢下楼后,二人互相搀扶着一起倒进客厅沙发里。

    方晴漾伏在从时野身上着急地捏了捏喉咙,还是发不出声,急得拍从时野胳膊,想问他怎么回事。

    从时野感受自己被轻轻地拍了拍,软绵无力似在抚摸却又急躁,一把握住方晴漾急得出了一身细汗的小臂。

    方晴漾骨架瘦小没多少肉,小麦色的大手握紧一圈还大有余量,从时野不适地松了松,斜垮在她手臂上,嘶哑的声音伴随着喘息。

    “抱歉,我没事。”

    “餐厅桌子上有烧好的热水,还有蜂蜜,你先去喝水。”

    但伏在他胸膛上的快速心跳仍没有慢下来的意思,从时野又艰难地补充一句,“我没事,头痛老毛病,已经吃药了,躺着休息会就好。”

    方晴漾平定下心神,慢慢伸手去摸从时野额头,体温还没她手心的温度高,但手下触碰到的青筋在暴起跳动,方晴漾吓得缩回手,身体滑下沙发坐在地毯上。

    此刻她也有点犯晕眩,浑身无力地靠着沙发休息一会儿,最后决定先去喝水。

    走近餐厅闻到清淡的米粥香,还有浓郁的炖汤香。

    方晴漾回首望一眼沙发上的从时野,在明亮的白光下,健康的小麦色肤色竟褪色苍白,汗湿的头发也凌乱地耷在他脑门上。

    他无声无息地躺着,只胸腔剧烈起伏。

    方晴漾抿了抿嘴,想起林姨问他病好了没的事,脑子里糟乱乱地胡思乱想。

    这是什么病啊,为什么能让一个身强体壮的人瞬间脆弱倒下?

    方晴漾走进餐厅喝完水,无奈地盯住自己因端着水杯而微微发颤的手,摸了摸空荡荡咕咕响的肚子,又放下水杯给自己装了一碗粥强行喝下。

    例行瘫坐在椅子上恢复些力气后,又双手端着蜂蜜水,小心翼翼地慢步挪到沙发边。

    从时野此刻已经将整个身体挪进沙发里,他侧着弓起身子,脑门紧紧地抵在沙发靠背上。

    方晴漾走近将杯子放到茶几上,蹙眉瞧了瞧昏迷沉睡的从时野。随后拿出医疗箱的棉签蘸湿蜂蜜水,坐在沙发边,润湿从时野已经干皱起皮的嘴唇。

    感受温热的棉签碰上嘴唇,然后来回抹动变得湿凉黏腻,从时野原先缓缓起伏的胸腔骤然停住。

    扑在脖子上时有时无的微弱呼吸,生出无尽的痒意。

    他尽力控制住错乱至胸腔供氧不足的呼吸,藏住胸口剧烈至失序的心跳。

    从时野垂着眼缓缓睁开一条微弱进光的细缝,怔怔地望着眼前浅灰色的沙发。

    方晴漾全神贯注地俯身抹蜂蜜水。

    突然,手里的棉签被骤然变暗的灯光吓掉。

    她整个人没撑住,砸在从时野侧着的坚硬手臂上,发出一声娇软的痛呼。

    双眼发黑下,感受到被砸的从时野没有丝毫动静,她先默默收回踩在地上的双足放到沙发上,然后双手摸索一阵撑着沙发趴回身体。

    最后跪趴在从时野身边,一只手紧紧抓着从时野胳膊,一只手在底下悄悄揉刚刚砸痛的地方。

    整个人蜷缩在从时野手边抖抖瑟瑟。

    从时野的身体愈发僵硬,原本双腿绷直的他悄悄曲起上面的腿往沙发面上扣,刚刚成功挡住下半身,就听见客厅响起海浪声。

    他睫毛不住颤抖,默默闭上双眼。

    刚刚客厅里明晃的灯光突然无声无息消失,只留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的昏暗壁灯,灯光昏黄暗淡只能够照亮墙壁。除此之外,客厅全方位响起立体的轻柔海浪声,还有似海妖魅惑般的吟唱声。

    方晴漾颤抖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发觉客厅里不只她一个人。

    从时野虽然病倒,但他还是很强壮的。

    于是方晴漾默默坐起抱腿,小腿挨着从时野后背。

    她还没适应突然变暗的客厅,眼睛朦胧发黑,也分辨不出来这歌声来自哪里,四处茫然张望。

    墙上光秃明净,肉眼摸黑也找不到灯光和声音的开关,方晴漾又收回四处打量的眼睛。

    随后睁着眼睛的方晴漾一动不动地垂着脑袋,似在细细感受海浪声的抚慰,如果可以强行忽略掉手臂上不停泛起的鸡皮疙瘩。

    海浪声放完后,又渐入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声,由远及近,仿佛置身在空旷的原野,随后又是柴火燃烧的声音,时不时有火星燃爆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第一次爆裂声吓得方晴漾差点跳起,虽然她依然稳稳坐着,但沙发不可避免地继续耗力弹动。

    沙发上的从时野依旧沉稳不动如一座岿然不动的黑山。

    随后客厅里每响起一次火星爆开的声音,方晴漾的心都要跟着狠狠跳动,仿佛她独自一人坐在荒郊野外的黑山洞里,一边是灼热的烧火声,一边是心贴着冰凉的山洞发出拔凉拔凉的颤栗。

    柴火陆陆续续烧完后,又响起电闪雷鸣的声音,方晴漾此刻已经适应昏暗的环境,她再也忍不住了,伸出手拍了拍从时野胳膊。

    心里不住肺腑,这是什么神奇爱好?

    白噪音催眠也不能水中来火里去,最后要与雷电决一死战到天明。

    这不是催眠,这是催命。

    从时野疯狂抽搐的脸皮最后被抛弃归于平静,在胳膊被方晴漾拍了拍后,脸皮又剧烈跳动几下最后又复入僵硬,他默默地反向伸长手臂打开茶几的抽屉,摸出控制屏关掉音乐。

    在准备开其他的灯时,非常适应黑暗的他对上方晴漾一言难尽的目光,他耳边还嗡嗡停留着刚刚雷电轰开进心沟里的噼里啪啦声,随后尴尬地错开视线。

    他颤抖的手僵在控制屏上方,始终放不下去去滑动开灯的键,他从生理上心理上都需要这个昏暗的环境。

    从时野试图拯救自己已经紊乱急躁的心跳,声音暗哑变调,似风雨中被摧倒的枯树发出最后一声揪心嘶鸣。

    “我有点畏光,你需要开灯吗?”

    “不用,这样的亮度最好。”

    方晴漾满身的鸡皮疙瘩终于消退,这一会儿,她也恢复了些力气,她跪坐在沙发上抱臂说话,鼻音浓重。

    望着跪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的方晴漾,依然维持着下半身侧躺姿势的从时野,默不作声地悄悄屈起另一条腿,然后双腿并拢跟着侧躺放平的下半身竖起踩在沙发上。

    随后单手将控制屏放回到茶几桌面上,收回视线时,不自觉对上方晴漾好奇的目光。

    从时野突然觉得脸生痛,他想起自己在小树林里的不屑。

    他挑选了这么久,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找到更合适的白噪音,所有试听过的白噪音都输给了方晴漾娇软舒适的嗓音。

    他心里不自觉发出一声喟叹,白噪音和白噪音是有区别的。

    昏暗寂寥的客厅里响起从时野沙哑低沉略显尴尬的解释声,“这是试听,后续会再挑选的。”

    方晴漾听着从时野莫名其妙的解释,若有所思地收回望着显示屏的好奇目光,又察觉他嘶哑的声音,探出身体将茶几上的水杯拿过来,递给从时野。

    “你要不要喝水?”

    从时野曲着双腿坐起,接过水杯一口喝下,沁甜的蜜水流过喉咙,从时野一边放回水杯一边问。

    “你要不要上楼休息?已经很晚了。”

    方晴漾嘴角抽搐,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能让她就着刚刚的音乐联想出无数个荒野故事。

    她望了望另一边竖放的宽大沙发,抬起下巴,“都睡客厅吧,有毛毯吗?我去拿。”

    “沙发后的壁柜里有。”

    方晴漾顺着从时野目光往壁柜方向看,然后起身,跪坐的身体摇摇晃晃最后还是稳住,从时野收回隐在黑暗里欲抬起的双手。

    方晴漾拿出两床毛毯,一床给从时野,一床放到自己的沙发上,然后又去餐厅端回两杯白开水,一人一杯放到靠近各自沙发的茶几上。做完这些后,方晴漾头朝从时野这边躺下,然后整个人缩进毛毯里,背靠沙发蜷在一起,舒适地闭上眼睛。

    灯光昏暗,闹了大半宿,已心力交瘁的方晴漾比她所预料地更快陷入熟睡。

    已经双腿放平呈大字躺的从时野,用手肘挡住眼睛上的光线,双耳听着方晴漾感冒堵住鼻孔的浅弱呼吸声,紊乱不宁的心跳逐渐稳定下来。

    但在寂静的黑暗里,这呼吸声似缓解头痛的白噪音,也似撩人心弦的魅惑之音。

    从时野起身拿过茶几上已经冷却的水慢慢喝下,凉水流过喉咙和心脉,一段时间后,从时野沸腾咆哮的身体也安静下来,顽劣的经脉虽跳动不止但渐渐慢下来。

    他视线不自觉落到沙发上已经舒展身体侧睡的方晴漾身上,神经被压迫的朦胧视线下,方晴漾安静的睡姿瞧着格外乖巧恬淡。

    此时客厅祥和昏暗的环境,不复下午明亮晃眼,在这个同样地方,仿佛下午的那场激烈争吵已经沉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时野思绪顿住,抬头望向木架上的沙漠玫瑰,艳丽的玫瑰花不可避免地沉沦进无边的黑夜,在昏黄暗淡的灯光下,只露出些暗色身影,从时野平静地收回目光,途中经过方晴漾白皙染上柔和昏黄的娇美脸庞。

    纯真无暇。

    从时野在这个曾经睡过无数次的沙发上,挨过无数次的隐忍不作声的头痛,第一次,发出了难以自抑的轻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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