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鸢姑娘

    今日是雪月楼的云鸢姑娘登台献艺的日子,听说价高者可得与云鸢姑娘春风一度的机会。

    临安城有钱的达官贵人都去捧场了,谁不想与美人红烛暖帐翻红浪。

    红日西沉,星月光来。临安城高张灯火,楼坊遍开。放眼之处,尽是一片银花火树,八街九陌,处处人生鼎沸。

    雪月楼不愧是临安最大的楼阁,临江而立,转头可望江水之色。外观隐忍瞩目,镀金招牌在烛火中熠熠生辉。

    沈长欢身着黑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条金丝腰带,墨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

    她刻意修饰了五官,弱化了女子的样貌,只是身形略显瘦削单薄。

    看起来像是谁家的小公子,就是感觉缺了点儿什么。

    缺个跟班的!

    雪月楼的不远处蹲着个小乞儿,看起来十二三岁,衣着破旧倒也整洁,样貌清秀。

    沈长欢从怀里掏出了五两银子,扔到了小乞儿豁口的碗里。

    “拿出买身衣服,剩下的钱雇你今夜做我的小厮。”

    小乞儿难以置信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五两银子可是寻常人家三五个月的开销。

    “这是给我的?”

    “一刻钟的时间,我在雪月楼门口等你。”

    “你不怕我跑了吗?”

    “只要我想找,你跑不掉的。”

    不到一刻,小乞儿果然来了。

    他拿着手里的钱袋询问:“公子,剩下的银钱?”

    “都是你的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回公子,我是孤儿,今年大概十三了,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小乞儿。”

    “那你以后就叫知游吧,路知游,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路,知游?”

    小乞儿忍不住喃喃重复。

    明亮的眼眸,闪着欣喜若狂的光芒,他也有名字了。

    楼内灯火通明,笙歌曼舞,四面皆是看客。

    二楼雅间,沈长欢斜倚栏杆,略带讽刺俯视着楼下相互寒暄的人群。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昔日在朝堂恨不以头抢地尔的迂腐老臣,此时身旁俏女佳人相伴,饮着美人丹唇渡之的美酒,真是好不快活。

    但凡是个官,都在这花楼里穷奢极欲。

    如此昏庸无能的朝廷官员,对于北黎国来说,犹如跗骨之疽,势必要剜之。

    乐声戛然而止,高台上的舞姬悄然退场,楼内的灯笼忽然变暗,只有高台上烛火流灯溢彩。

    悠扬的琴声徐徐响起,渐渐的如潮水般四溢开去。

    手指轻勾素弦,配合清冷如水的清唱声,飘飘渺渺若天外仙音。

    烛火明灭间,照得那女子的身影更加纤薄。她眉眼如画,清冷出尘,双眼结满了愁绪,像破碎的美玉,让人忍不住怜惜。

    路知游睁大了眼睛,脸上表情呆滞,“公子,她可真美啊!”

    沈长欢被他的表情都逗得一乐,少年知色而慕少艾,谁不喜欢美丽的女子。

    她轻啜一口杯中茶水,对站在栏杆处的路知游悠悠道。

    “小知游,今晚你可要帮公子我抱得美人归啊!等会儿有人喊到高价时,你就加银子。”

    路知游得了吩咐,听话照办,每次有人喊到高价时,路知游故意加价。

    沈长欢抱了势在必得的决心,这些达官贵人虽说喜爱美人,绝不会为了美人的一晚豪掷千金。

    最终,沈长欢得了与美人共度春宵的机会。

    软菱纱帐,柔花温玉,室内熏着一丝清甜的幽香。

    沈长欢等了许久,云鸢才姗姗来迟。

    清冷的嗓音带着柔柔弱弱:“奴家见过公子。”

    沈长欢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云鸢一圈,淡淡地道:“宋清辞,户部尚书宋相儒之女,后因其父宋相儒贪污落入教坊司。”

    云鸢紧绷着身体,对她深有戒意:“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沈长欢。”

    她眸光明净清澈,直接跟云鸢坦明身份,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化。

    云鸢一惊:“你是当今皇帝?”

    沈长欢道:“是!”

    云鸢见对方如此坦然,也放松了内心的警惕。

    “陛下今夜瞒着摄政王来此,又花重金求得一见,是有事要相谈?”

    沈长欢眉头一挑,没想到这女子倒是聪慧。

    她轻声道:“你自幼有着过人的经商天赋,珠算手段不输男子,只是因为女儿身,就要被关在小小的宅院里。宋清辞,你甘心吗?”

    云鸢叹道:“我不甘心,又能如何?陛下,你如今自身都难保!”

    沈长欢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那又如何,孤是北黎名正言顺的皇帝。世人大多对女子不公,孤也不例外,他们妄议孤的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那孤就让他们看看,孤是如何开创出一个属于女子的盛世,让女子可以拥有对抗命运的权利,可以拥有做出选择的自由。宋清辞,你不想看看女子的盛世是怎样的盛世吗?”

    云鸢一怔,沈长欢的话在她心间泛起了一阵涟漪。

    这是她幼时可望而不可即的期望,现在有人告诉她,你不想看看女子的盛世是怎样的盛世吗?

    是啊,她想,她想啊。

    她想以女子之身走出宅院,去见一见江海山川,漠北长月,江南烟雨。

    寥寥数语,她心中早已动摇。

    “陛下说这些,不怕我会告诉摄政王?”

    沈长欢抚着杯身,并未饮下,微微一笑:“孤知道你不会。你幼时曾言为何女子不能走出宅院,实现自己的才华?你还记得宋相儒是怎么说的吗?”

    云鸢记得那时她随父亲去赴宴,那家的儿媳瞒着夫家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寿宴当日被眼红的亲戚讲了出来,夫家觉得面上无光,以女子抛头露面不守妇道为由,休弃回了娘家,没几日就自尽了。

    当时她扯着父亲的衣袖问:“为何女子一身才华要困在宅院中?”

    父亲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女子终究赢不过男子,一个女子的才华终究是涓埃之微,成不了大事。”

    听了父亲的回答,她心里很失落,之后再也不看关于商论的书籍。

    沈长欢看见云鸢黯然的神情,心中了然,她同意了。

    沈长欢站了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及至门口,语调悠悠的道:“明日,我差人来为你赎身。”

    路知游站在栏杆处,正看着楼下莺歌燕舞,瞧见公子出来,赶紧到了跟前。

    “走吧!”

    沈长欢带着路知游施施然的下了楼。

    “如今西楚皇帝病重,几位皇子内斗激烈,王爷何不趁此攻打涿州?”

    只见一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直接开口道。

    “元洲此言差异。老皇帝的几个儿子虎视眈眈的都在等他咽气,西楚朝堂亦有将军周邵衡坐镇。那几位皇子现在也就做些小动作,我们此时攻打涿州,定会派周邵衡上阵。对上他我们并没有多少胜算,反倒成了鹬蚌相争的鹬,便宜了渔翁。”

    锦衣男子轻摇着手里的折扇,对于顾元洲的提议一脸不认同。

    “崔珏,你这话说的,那么好的机会,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干看着他们?”顾元洲郁闷。

    崔珏不语。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搅乱西楚的好机会。

    似是想到了什么,崔珏的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变得幽深而危险,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温和。

    “王爷,可曾听闻西楚先帝留下的传位圣旨并不是老皇帝的名字 ,而是西楚先帝的幼子萧霁林?”

    凤辞雪懒懒的坐着,认真的想了想:“曾有耳闻。”

    崔珏道:“王爷,之前留在西楚的眼线找到了那份圣旨,若是把它交给萧霁林,西楚只怕会再起风浪。周邵衡行的忠君之道,若君不再是君,他又该怎么选?”

    凤辞雪漫不经心的听着,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崔珏的话勾起他的兴趣。

    “倒是有意思!这事你去办。”

    崔珏点头:“是!”

    凤辞雪见事情聊得差不多了,起身离了雅间。

    他站在楼上,突然注意到一个少年的背影,那个身影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凤辞雪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灵光,少年的背影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联系感。

    月色清霜照在地砖上,枝木摇晃影子如水中躁动。

    已到子时,街巷人烟稀少,除了打更的更夫,仍有三三两两的酒鬼在街上游荡。

    沈长欢打量着小少年,忍不住开口:“你等下去哪?”

    路知游愣愣的看着公子:“城南破庙。”

    城南破庙,临安城大多数乞丐都住在那里。

    “同你一般大的小孩多吗?”

    沈长欢想培养一批自己的人,又怕被其他势力知道,这些小乞丐正合适。

    路知游说:“破庙里有十几个人。”

    十几个人,对于想要培养自己的人来说,还是太少了。

    沈长欢看着面前瘦弱的路知游,心生了几分不忍。

    她从怀里掏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路知游,路知游抿住嘴角,眼神难以置信。

    “真的给我吗?”

    沈长欢笑着点头:“嗯。”

    路知游清澈的眼珠看向沈长欢:“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

    沈长欢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去青平巷买个宅院,若是破庙的小孩愿意同你一起。另外的钱去给他们置办些衣物吃食。”

    路知游眼眶含着泪水,对着沈长欢重重的点了点头。

    沈长欢道:“我们得分别了,等过段时间我去青平巷那边找你。”

    路知游失落的看着地面:“公子珍重。”

    说不出什么,所有的人都会离去,他早已习惯别离,只是不舍得同眼前的公子分别。

    在他十三年的乞讨生涯里一直遭受白眼和冷漠对待,只有眼前的公子对他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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