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还未到夜半，但圆月已经高高挂在夜空的正中了。
事务所不是没有接到过晚上来访的委托人，但不知怎么的，屋内的人都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
敲门声有力又规整，听着像是一个有耐心又有涵养的人。
“冒昧打扰，请问余侦探在吗？”外面的女声再次响起，温和的像二月天的暖阳，“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明日再来。”
“当然方便。”余夏语调一转，随手摸了块毛巾盖在头上，等常青迅速隐匿好之后，把门从里面打开。
“美丽的女士，请进。”余夏装作假寐被吵醒一般半眯着眼，慵懒间依旧保持着良好的绅士风度，“这么晚来事务所应当是有要事，请到茶几那就坐。您是喜欢红茶还是咖啡？”
“不用了余侦探，家中还有尚未处理的事务，我等会就走。”留着利落短发的女人强颜欢笑，她哀伤的脸庞上覆盖着阴云，“我是西街李家的太太，您叫我李太太就好。这次来是为了我的女儿李婉欣，她……”
说到这，李太太便红了眼眶，她有些狼狈地用手拭去泪水。
余夏愣了一下，让一旁的陈二拿了个新的手帕给她。
“夫人不要着急，您有报警吗？”
“报了，也登记了。但是那边只说在调查中。可是婉欣是我最宝贝的孩子啊，我怎么等的下去！”
余夏看着李太太掩面流泪，也许是忧虑过甚，就连精致的妆容都无瑕顾及。她走到李太太旁边蹲下，开口轻声安抚，“事务所这边会协助警方一起找出真凶，过程肯定是有些漫长的，但一切都是为了受害者的人身安全着想，请您整理好心情等待我们的消息。”
李太太掩面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话，好似被余夏安抚好了。
“陈二。”余夏撇了眼角落里的常青，随即看向陈二，“带李太太登记一下详细信息，结束后送李太太安全回去。”
“是。”陈二带收拾好心情的李太太登记信息，她言语中的逻辑十分清晰，对于家中的日常事务也是说得有一有二，等陈二登记好后，拿着一把黑伞送她离开了。
余夏盯着关上的门好一会，才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帘往下看，正好和离开的李夫人视线对上。
她疲惫的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朝余夏点点头，就和陈二走向尚未开着路灯的东大路上。
站在角落里的常青这才站出来，“小姐，那人有问题。”
“我知道。”余夏拉上窗帘，拿起先前常青收集的资料，随手翻出其中一张，“先前她说自己女儿是李婉欣的时候我差点就笑出声了。”
“这人是少女失踪案的团伙之一。”余夏勾着轻笑的嘴角，眼底漫着融雪成的冷流，“我从未见过一个世家太太留着并不算整齐的短发，这是其一。”
长发就像是禁锢着时代的思想枷锁，即便最近学习西洋的风潮涌起，大多赶时髦的年轻太太都会剪成学生长短的中长发，或者整齐的短发，像这样随意又利落的短发她几乎没见过。
“李婉欣是第三位受害者，于上个月便失去踪迹。她如果着急，为何不在前些日子来找我？今日又为何夜半寻来？况且戚警官从未同我提及这样特别的太太去过警局。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她在掩饰什么，这是其二。”
第一次敲门的另有其人，这位李太太为了掩饰第一个人来过的痕迹，又不让人产生怀疑，不得已来敲的第二次门。很明显这是临时起意，她甚至连妆容着装都没来得及整理得当，所以企图用过度伤心的人设营造她食不寝夜不寐的假象。
不得不说，这伙人还是挺聪明的。
“其三，她既说自己是世家太太，身边却无下人跟随，身上也未佩戴随身手帕。她自称是西街的世家，据我所知，西街唯一李姓世家的太太早在十年前就离世了。”余夏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双手交叉握着放在腹部，目光无焦地低喃，“破绽百出，莫不是来挑衅我的？”
常青闻言打开门往上面细细看了一会，才道，“这门上确实有手印，想来是第一个敲门的人留下的，但他为何不肯开口说话？”
既然是夜间过来求助，必然是相信余夏的为人，又为何不肯开口求救？
“两个原因。”余夏起身走到门外，拿起相机拍下那道浅浅的掌印，“一，此人不能开口说话，她也许是逃出来的，害怕说话声暴露自己的位置，于此相应的是，第一次敲门声有些急促，力道却虚浮的表现可支持这个观点，所以这个掌印应当是放在门上求助者当作支撑时留下的。”
“二。”余夏拿出小本子记录完之后盖上，抬头看着常青的眼睛，语气平淡：“此人无法开口说话。”
余夏清冷的少年声回荡在楼梯间，常青难得有些不知所言，“您是说……”
“她的舌头被人拔了。”
第二日早，陈二才回来。
“如何？”余夏站在长镜前系着小西装外套的纽扣，看着镜子里的陈二。
“那人走到西街口就让我回来，我应过之后就在暗中跟着她回到了一处宅子那。”
余夏饶有兴致吹了一声口哨，“他们还真有房？”
西街随处一块的房产都是天价，他们真是舍得下血本。
“是的小姐，但是……”陈二顿了一会又继续道，“我问了负责那块的兄弟，他们都说这处私宅之前从未见过有人进出，都说是哪个富豪买下来养外室的，而且天亮前我带弟兄们进去查看，里面空无一人。”
“幌子罢了。”余夏并没有报太多期望，少女失踪这一案件从去年年末就开始了，警局从未抓到过他们的蛛丝马迹，这般不着痕迹地脱身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你休息吧，我和常青去一趟李家。”
“李家？那不是昨晚……”陈二表示稍微有些猝不及防了，“今日去的话，那伙人不就知道昨晚那人是假的了吗？”
“他们也没想着多藏。”原本昨晚只是为了应急脱身。她要是没猜错，昨晚那人的同伙就藏在事务所附近，等她熄灯了才离开。
收拾完毕，常青拿好礼品跟着余夏往西街走去。
易主不过几天，西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甚至还允许传统民俗店挨着洋风店开，而且这俩店还没当街掐架。
近日下台兴学洋风的规划，传统的服饰店的门前有些人走楼空的意味。
兴洋的嘲讽传统土不可及，保传统的痛斥社会充满崇洋媚外的风气，一时间好不热闹。
也好在这都是些文人，打是打不起来，辩论赛倒是开了好几场。余夏闲得没事的时候，会去剧院买票观看这些文人伴随着唾沫出口成章的风采。
别说，两边都有理的辩论还真挺有意思的。
最近社会动荡的厉害，暗流涌动让不少人都人心惶惶，今日热闹的街道就是连常青感染，他忍不住道，“听闻这儿最近开了一家新的洋点心铺子，少爷回来的时候还能买一些给大少爷带去。”
余夏点头说好，正想着要不要带一些传统糕点给李家送去，转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又是他？
余夏挑眉，她最近好像总看见他，以前怎么就没碰见过？
他这次又站在甜品铺子前，盯着门口的菜单若有所思。
这样看着，倒像是一个爱吃甜食的贪嘴小孩。
“又见面了。”余夏上前打招呼。
尹生听见声音扭头看向余夏，点头回应，“您好。”
见面几次连别人名字都不知道，这对于交际达人余夏来说可谓是有些失败，她摘下白手套，把手伸过去，“我叫余夏，尊姓大名？”
尹生垂眼看了一会余夏的手，才扬起温和的笑回握，“免尊姓尹，单字生。”
“余大侦探，久闻大名。”
常青看着自家少爷有些无赖地捏了捏别人的手，顶着额角的汗适时提醒，“少爷，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余夏这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了。”她松开尹生的手，有些歉意地向他点头，“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有缘，只可惜现在有要事在身不好久留。这样吧，待会尹少爷要是点了那些甜品可以报我的名字，这次余某礼数不周，只能买单以表歉意。尹少爷如果有空的话，下次可以移步到事务所喝茶聊天。”
尹生被捏过的手垂在身侧，指尖摩挲着，听余夏的话，倒是笑着回应，“那只好下次见了，余大侦探。”
他此刻应当是真的开心，就连白牙都显露了些痕迹，笑起来看着真有些少年的模样。
余夏感叹女娲的造物真是精妙，这人就是比哥哥都要好看几分。
两人点头告别，余夏戴上手套抬步往李家走去。
尹生看着余夏的背影，淡色的唇瓣轻启，“阿诺。”
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在。”
“跟上去。”
“是。”